第二百七十章 使君薨逝(1 / 2)

涼州辭 子夜鎮魂曲 2902 字 2011-03-12

<b></b></div> 建興十三年,六月庚寅。位於姑臧城內的刺史府,人人卻都是一副惶惶然之色。昨日夜間,居於刺史府內的張使君數度咳血。刺史府屬官延請數位郎中診治,卻絲毫未見起色。

張茂臥於病榻,麵色蒼白。侄子張駿則跪在榻前,拽著張茂的手痛哭不已。從昨夜到今日晨的這四五個時辰中,張茂時而昏迷,時而匆匆醒轉,不過尚不及與一直侍候在旁的侄子張駿說幾句話,便會再一次地陷入深度昏迷之中……

直到辰時末刻,已守候了數日,雖此時神色萎靡,但仍是了無困意的張駿,方才看到臥榻之上的張茂悠悠醒轉。

“叔父!”望著臥榻上張茂被病痛折磨的蒼白而痛苦不堪的臉,張駿隻覺自己心頭如同被錐子狠刺一般疼痛。他含淚呼喚一聲,淒切之意已是表露無遺。

“駿兒,扶我起來……吭吭。”張茂伸出手去,在張駿的攙扶下勉力坐起,而後靠著榻後的木質小櫃。原本蒼白的臉上,已經漸漸浮出了一絲血色。

見張茂坐起身靠著木櫃,臉上已有幾分紅潤,張駿心中悲痛也開始漸漸平息下來。他用右手袖口抹抹眼周,而後強顏歡笑對榻上張茂道:“叔父切莫憂心,調理幾日,一定會有所好轉。待叔父小恙儘去,再議事理政,也是不遲……”

張茂聞言,麵帶微笑,依然蒼白的嘴唇翕合著:“城中,城外……都布置好了嗎?”

張駿又用袖口抹了抹酸澀的眼,強打精神笑道:“叔父放心,姑臧守衛,我已用叔父名義調換將領。又自外鎮之中,調了數路強軍,抵達城外聽候調遣。”

張茂微閉著眼,點了點頭道:“所調外鎮之兵,都是何人所領?”

張駿壓低聲音道:“武威太守竇濤、武興太守辛岩、廣武太守辛翳、西平太守宋毅,各率本部兵馬兩千人分屯州治四門之外。令居縣司馬李延炤領兵一千駐防端門。更替將領後的守衛打散重編,分戍九門。另有七門,則由叔父心腹陳珍數名部下分彆戍守……”

張茂聽到張駿對當下的姑臧城防務布置得如此井井有條,不得不萌生一種刮目相看之感。當即便掙紮著坐起,而後撫著張駿的手,語重心長道:“涼州基業,自你大父武公傳下,已曆二代三人……如今我命不久矣。然而大兄有子,我也可安心去了……”

張駿聞言,方才已經沉穩似水的神色,又變得再度僵硬而緊張了起來。而張茂卻仿佛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駿兒,我等世受皇恩,據有河西之地。如今雖天下板蕩,皇室偏安一隅,我等卻要時刻牢記,務以匡扶社稷,光複神京為念……”

“太平天下,尤可以士族治之。然當今士族高門之中,亦絕不乏目光短淺,泛泛空談之輩!駿兒須有識人之明,重要任事,切勿因言而決之……天下未定,若要行光複神京之偉業,武人必承其重,不可或缺……”

張茂一口氣說了一大通話,登時便覺得有些費力困頓。他靠在榻後小櫃上,微閉著眼喘了幾口氣,張駿見狀,眼角淚水又是不自覺地滾滾滑落。正待要出門召郎中進殿為張茂診治,卻看張茂已睜開眼,衝他連連擺手。蒼白嘴唇又是翕合起來。

“辛氏乃武公妻族,相較旁人,仍是值得信重之人。辛岩與之武興、辛翳於之廣武,皆是不可多得能吏。以辛岩拱衛州治,以辛翳拒敵大河。宋氏領強兵於內,平時拱衛,戰時出征……虜賊敢犯,則必全力迎擊。當今虜賊所信重之力,仍是居於關中本族,距大河數百裡之遙。若強行來攻,則全力以搏。虜賊仍有東側石逆之患,必不能與我久持也……”

張茂目光炯炯,張駿則在一旁聽得入神。張茂笑了笑,又道:“令居司馬李定東,雖出身貧賤,然胸懷韜略,治軍有方,忠勇可堪嘉勉。駿兒仍是有識人之明,遣其戍守端門……與我之意,竟不謀而合……”

“叔父……”張駿輕聲喚道:“倘若重用武人,必致高門不忿。若到那時,駿又當如何自處?”

張茂用力伸出手去,撫了撫張駿的頭發。略顯疲憊的眼神中,依然是釋放出一種異樣而決然神采。

“虜賊酣睡在側。不能任事,誇誇其談之輩,斷然不可用!為國祚計,即使得罪某些高門,也務必以壯士東行。倘若有朝一日光複二京,駿兒便來叔父墓前,將凱旋捷報告知叔父吧……”

張駿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股越來越強烈的不祥預感。他正待說話,卻見張茂已是體力有所不支,又倒在了榻上。隻是雙目仍然炯炯有神地盯著張駿,仿佛用儘全力,緊握著張駿的手,一字一頓地道:“亂世用武人,治世用能臣,惟願公庭得能吏良將輔弼,揚鞭東指,複我晉祚……”

張茂的手緩緩低垂下去。聲音也漸漸變得幾不可聞。張駿被張茂所握著的右手,仍感到綿綿不絕的力道由叔父的手心傳來。然而不過隻持續了十幾息工夫,卻突然感覺手心一空。再看向榻上之時,張茂雙目緊閉,氣息也漸漸微弱起來。

“叔父!”張駿突然感到山嶽在眼前逐漸崩塌。幼年喪父的他,對於這個一直對他倍加疼愛,甚至是放縱的叔父的情感,早已不僅僅是單純的叔侄。於他來說,無子嗣的張茂,更像是他的父親,不但一直一力維係著整個涼州的政務軍務,還給了幼年喪父的張駿以足夠的庇護……

“叔父!”感到張茂的氣息漸漸在喪去,張駿開始撕心裂肺地哭喊。張茂一去,他的頭頂,便再無可以遮風擋雨的大樹。道路前方,那些魑魅魍魎,人心鬼蜮,從此也隻得他一人去趟……

“叔父!叔父!”在刺史府外值守的衛士與屬官們,清晰地聽到府中後堂,孤獨的涼州新使君發出的一聲接一聲的哭喊。

建興十三年六月庚寅,涼州第三任刺史,受使持節,平西將軍,涼州牧張茂薨。時年四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