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配刃(2 / 2)

梟臣 更俗 5016 字 2011-03-11

江寧即使不算下屬諸縣,入籍的城坊戶就有十五萬萬戶之巨,府軍要負責治軍,僅有兩三百人是遠遠不夠的。

淮東軍如今對江寧城進行嚴格的淨街,將一萬多兵力投進去,都覺得有很大的不足。

即使正常時,江寧府軍也有十營編製,再壓縮,三五千人也是需要的。

林縛會將江寧城的防務以及皇城、內廷宿衛直接抓在手裡,但負責城內治安的江寧府軍就不想抓得太緊,也要讓給步,叫彆人看到點曙光。

沈戎他們心裡也明白,還能徹底叫林縛對江寧的軍事是妄想。

當初永興帝寧可棄江寧西逃,也不願意迎淮東軍進江寧,也不完全就是錯的。

如今林縛願意放出一點空隙來,也是要安置最後關頭沒有崩潰、而隨陳西言退守皇城的四千禦營軍兵馬。

這部分人馬有功無過,林縛也不能強行解散,悉數編為條件相對優渥、不需要上戰場,隻要在江寧城內外揖凶捕盜的府軍,也算是一種獎賞。

江寧府軍由左右司寇掌握,林縛舉薦淮東嫡係陳恩澤出任左司寇,負責將皇城及東華門、東水門包括在內的東城區域;右司寇由陳西言幕僚、舉人出身、隨陳西言守皇城有功的藩季良出任,此外還將另設四城校尉,以安置有功無過的原府軍及禦營軍將領。

至於以前的江寧府署官吏及府軍將領,若有膽回來,也都是清理的對象。至少永興帝棄江寧西逃時,這些人是安排來留守的;六部等中央官員,還可以說受命護駕西行。

此外,林縛對江寧府軍在武備上還進行嚴格的限製,軍械以棒棍盾矛、皮質合甲為主,弓弩手比例降到一成以下,禁用紮甲、八鬥弓弩以上的武備,將江寧府軍限製在治安部隊的定位上。

決定好這樁事,政事堂這邊就直接行權宜之計,以太後的名義用印,簽署告身,由張玉伯、陳恩澤、藩季良召集將領以作訓示,爭取以最快的時間,將城內治安事務接手過去。

林縛午時離開政事堂,返回陳園,張玉伯拿了印信、告身,也由陳恩澤率部淮東軍一隊精銳到江寧府衙主持事務,留黃錦年在政事堂跟元鑒海商議後來的善後事務。

午時休憩時,黃錦年占著西廂院,元鑒海、沈戎、元錦秋自然便去東廂房——情勢也由不得元錦秋中立,他雖然襲了爵位,但是永昌侯府上做主的還是他在南陽的父親元歸政,他隻是作為永昌侯府的代表,給強拉進旋渦之中,或許是他的父親,或許是他的弟弟元錦生回來,都會立即取代他的位子。

“這彭城公手摟得還不算緊啊!”元鑒海感慨道,他對江寧府軍的處置,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張玉伯要算東陽係官員,但也是東陽係官員裡的另類,早年就不為顧悟塵所喜,淮泗戰事之後,又隻身與陳韓三同棲徐州城,徐州戰事之後,又回江寧,與淮東的糾葛不深——這一點不單沈戎明白,元鑒海在崇州也有聽聞。

張玉伯不算,淮東往江寧府衙裡直接安插的人手,就隻有陳恩澤一人能算嫡係,藩季良是前相陳西言的幕僚,是江南士子,要算吳黨一係,此外府軍將領又都選自原府軍及禦營軍,應該更忠於帝室。

沈戎卻是搖頭,但也沒有細說什麼。

元錦秋心裡明白,都說太後是個極厲害的角色,但看她在來江寧的途中,一定要將沈戎拉上船,就可知一斑——要僅僅是海陵王,淮東挖個坑讓他跳進去,他也很有可能覺察不到。在永興帝棄江寧而走之後,禦營軍沒有崩壞的這部分人馬,絕大多數都是有家小在城裡的,算是標準的地方子弟兵,所以在危亡之際,才能堅持沒有散掉。

江寧府軍未散的那部分人馬,許多人都是淮泗戰事時從江北岸流難到江寧的東陽流戶子弟,受林縛、顧悟塵之惠在江寧落戶募為府軍將卒,又長期受今日為淮東係將領柳西林的直接轄管——張玉伯其時在江寧任左司寇,也算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故而在緊急關頭,這些人才緊急聚到張玉伯的府中。

這部分人即使還不能算淮東嫡係,但也不會危害淮東的利益;張玉伯隻能算是另類。

說起未散的禦營軍三千人馬,也有許多家小沒能及時避入皇城而家破人亡的,他們怎麼可能會繼續對棄都而逃的帝室效忠?

再者,這些家小都在城裡的禦營軍將卒,絕大多數都是脫胎於原江寧守備軍。

這些年來,任江寧守備將軍者,秦城伯、李卓、程餘謙三人也。真正受底層將卒擁護的,秦城伯、程餘謙二人甩幾條街都追不上李卓——接受李卓政治遺產的不是旁人,正是彭城郡公林縛。便是李卓向來信任、在治江寧期間也依重來主持軍務的高宗庭也是林縛身邊最重要的謀臣。

危急關頭,皇城又是高宗庭與趙虎率淮東精銳所守,誰有資格跟淮東爭著拉攏這部分禦營軍將卒?

海陵王要是以為拉攏程餘謙就能控製新編後的江寧府軍,那就太小看淮東的能力了。

藩季良是陳西言信任的幕僚,陳西言又素來跟淮東對立——這在永興帝棄江寧西逃之前不假,但現在藩季良是什麼心思還真難說。陳西言關鍵之時,同意淮東精銳進來協守皇城,何嘗又不是陳西言對淮東、對現實的妥協?

吳黨最重要的勢力之一,海虞陳家都已經公開投附淮東了,指望藩季良還忠於帝室,多少有些樂觀了。

海陵王看不到淮東隱藏在背後的虛實,但沈戎的眼睛很尖銳。很可惜,淮東的安排也叫沈戎難以提出反對意見來——太後及海陵王在江寧能用的人手太少了。

有些位子一定要緊急去填滿,才能讓局勢安定下來,太後與海陵王沒有能用的人手,自然無法阻攔淮東安排自己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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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雖短暫,但給民眾帶來的痛苦是深刻的、痛徹心扉的;舊日在猝然間攪得麵目全非,想要恢複正常卻是極困難的——數十萬戰急流民且不說,就是江寧城裡十五六萬的城坊戶、七八十萬口人,每天所消耗的米、炭等物資都是天文數字。

這幾天來,淮東軍控製江寧城,林縛下令在城內外各設開設粥場六十餘處,每天從淮東軍補給裡擠出三千石米糧以濟饑民,但江寧城在收複後短短三四天時間裡,糧價還是飛速上漲到十兩銀子一石糙米的程度。

江寧城在寒冬對石炭的消耗也是極大,淮東在此之前雖然有所準備,但當世極少人有官員能夠將一座百萬人口的城市管理得妥妥當當。

淮東的物資供應雖然要保證進入江寧外圍近十萬兵馬的補給,還有剩餘還能擠出來供應江寧城——林縛命令淮東軍強撐了幾天,接下來就要由江寧府接手這一攤子事情。

江寧城裡上百萬口饑民、難民在,稍鬆懈片刻,便可能是成百上千人的死難。

張玉伯直接去接手這個爛攤子,也才更深刻的知道其中的難處,以及奢家的狠辣。

江寧城十數萬戶、七八十萬口的城坊戶,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基本物資,相當比例都由江寧下屬諸縣以及周邊的徽州、池州、丹陽等府縣供應。

米糧有所不足,也多從揚子江上遊荊湖、湘潭等地補充。

魚米之鄉的環太湖諸府縣,一是受戰事摧殘也嚴重,二是這些地方早就從傳統的糧食輸出地變成絲織產業,以海虞縣為例,近半土地種種桑植棉,人口密度又大,甚至要從外縣引進大量的糧食才能維持需求。

這次戰爭持續的時間很短,但江寧以南諸縣包括徽州、池州兩府在內,都受到嚴重的摧殘。江州失陷後,池州、廬州以西的揚子江就徹底給截斷,短時間裡不要奢望揚子江上遊、荊湖、湘潭等地的米糧能流入江寧來。

一下子,江寧城裡這百餘萬口人,就立即形成一個巨大的、難以去填的糧食缺口——這個缺口填不上,填不好,江寧的形勢就難談穩定,江淮防線會因錢糧緊缺出漏洞,江寧也難對奢家持續追剿。

崇觀九年,燕虜破關南侵,掘堤毀河道漕運,打殘燕南、山東、中州等地,要不是東陽係苦苦經營出津海糧道,每年往北方輸送兩百多萬石米糧,燕京的形勢也無法拖延上四五年。江寧當前麵臨的險惡形勢,跟崇觀九年的燕京有過之而無不及。

崇觀九年,燕南受摧殘嚴重,但京畿諸縣的情況好一些,還有一個就是北方豪族有儲糧的習慣,津海糧道打通之後,糧食危機即告緩解。米價遲遲不降,那是張協等官員在背後控製的緣故。

江淮地區的商品經濟更發達一些,大戶還更專注從絲織鹽鐵上牟利。再一個,就是江淮兩浙等地經曆長期的戰事,使得江淮米價持續多年維持在高位,實際也使得各府縣的民間儲糧降低到極點。

張玉伯多少也能明白林縛為何急著推薦他來權知江寧府,心裡暗想,怕是林縛急著將包袱丟出來——樹要皮,人要臉,即使再跋扈的梟雄,也不可能完全不顧史書留名。即使在軍隊的鎮壓下,江寧城裡的饑民出不了大亂子,但是換了彆人,誰願意將成千上萬甚至上十萬餓殍的千古罪名扛到自家頭上來?

擺到張玉伯麵前,最緊急的,不是府軍的重整,也不是胥吏的招募,還是籌救濟糧跟降糧價。

張玉伯午時才進江寧府衙,午後林夢得就派人過來,叫張玉伯接手淮東軍在城裡臨時所設的六十餘處粥場。

倒也不是林夢得故意刁難,除了長山軍往江寧西麵集結、運動,是要將嶽冷秋封鎖在秋浦河以西,林縛同時命令周同率崇城軍接下來緊要去收複徽州、奪回昱嶺關,要立即將浙東行營軍的兵馬都調動起來,向浙西、浙中進軍,不給奢家喘息的機會,淮東軍的補給也十分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