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釜底抽薪(2 / 2)

梟臣 更俗 5099 字 2011-03-11

“直接將張晏派來的人趕走,未必是樁好事,”高宗庭思忖片刻,說道,“就怕其他藩帥依樣學淮東,淮東擔了惡名,反而受利不多……”

“依宗庭所見,當以何為計?”林縛問道。

“浙南鹽事,淮東還是在於拿住‘軍屬’這個問題不放!”高宗庭獻策道,“建議大人讓胡大人跟張晏所派人談判,將軍屬食鹽之事,劃歸到淮東軍司專供範圍之內;除此之外的浙南鹽事,還歸鹽鐵使司……”

“……”林縛思考高宗庭的建議。

高宗庭繼續說道:“鹽價高昂,食鹽對貧苦民眾是一樁沉重的負擔,故而貧寒之家尋常時日多以淡食為主。淮東向軍屬供鹽,即使在當前鹽價基礎上再降一半,每供一斤鹽仍有四十錢的收益,在彌補軍資缺口的同時,最重要的是鞏固軍戶在地方上的優勢地位,使他們更忠於淮東的同時,也能進一步吸引浙南貧寒子弟參加淮東軍……”

“這個可行……”林縛點點頭。治軍與治理地方,是一個拉攏人心的複雜學問,往簡單裡的說,無非是施以恩惠、使之受益。

但不分彼此的一視同仁,未必最好。

在浙南普通民眾被迫食用高價官鹽時,軍屬能夠得到廉價鹽供應——兩相對比,才能讓軍屬更真切的感受到淮東給他們帶來的利益跟好處。

高宗庭又說道:“向軍屬供鹽,以淮東軍將卒標淮進行,甚至可以將這個標淮再提高一些——這些都可以跟鹽鐵使司的官員談,想必江寧對此也無話可說。”

林縛抬頭看了高宗庭一眼。

高宗庭此策甚毒,但毒是對江寧鹽政的毒,對淮東卻是百利而無一害。

淮東將卒補給標準是一年六斤鹽,但地方上貧寒民眾哪裡吃得起這麼多鹽?平時多以淡食為主,隻要在農忙時節,才多食鹽,一戶人家老少加起一起,一年都未必吃得起六斤鹽。

淮東若以一人一年六斤鹽甚至更高的標準向軍屬供鹽,實際上將會有大量的私鹽通過這個方式半公開的流向地方。淮東從中獲益是一回事,更重要的這種做法將公開的推毀江寧鹽政在地方上的基礎。

要是江寧沒有人認識到這裡麵的陷阱,短時間裡,是淮東將浙南新占之地的鹽事交還給江寧,但長期來看,當這種方式在淮東所控製區域內普遍推廣,江寧能從淮東獲得的鹽稅收入將大幅下降——而且這一切都是在江寧正式同意的基礎上進行,江寧想反悔也不成。

其他藩帥想學淮東也不成,畢竟當前也隻有淮東能控製鹽場,甚至從海東地區收購大量的私鹽。

“比起直接將人趕走,宗庭此策甚善!”林縛說道,“具體細節,便由你與致庸商議好了……”

說實話,林縛一直都擔心高宗庭受李卓的影響太深,擔心將來淮東與元氏矛盾激化時,高宗庭的立場又會變得猶豫不決。

高宗庭所獻之策,對江寧鹽政可謂有釜底抽薪之效,但更令林縛欣慰的,是高宗庭表現出來的以淮東利益為根本的立場。

從根本上,淮東要走一條逆而取之的道路,就要在加強淮東的同時,千方百計的削弱江寧政權。

但在當前形勢下,淮東要貫徹守淮攻閩的戰略,不得不維持江寧政權的穩定,避免與江寧起衝突,激起新的矛盾,在有些事情甚至被迫要退步,在削弱江寧政權上,就隻能去采取一些更隱蔽、更具迷惑性的手段。

秦、曹、傅等人,更專擅軍事謀略,林夢得、孫敬軒、胡致庸等人,雖擅於政務,但說到用計、給對手挖坑、設陷阱,就不如高宗庭擅長了。

想到這裡,林縛又想起此時留在樂清的宋佳,說到用計之水準,宋佳倒不比高宗庭稍遜,倒不曉得培養出宋佳此女的宋浮,又是怎樣一個人物?

“好,胡大人明日會去甌海,我便去一趟甌海。”高宗庭不曉得林縛的心思早就飄遊四海,隻是不動聲色的回道,有些事暫時還隻能心照不宣的進行。

這時候周同騎馬過來,將馬交給扈從牽著,爬上草坡,遠遠的問道:“大人與高先生討論什麼事情呢?半天都不見人影。”

“在議浙南鹽事,”林縛回道,“你來湊什麼熱鬨?”

“鹽事?”周同疑惑的反問了一聲,又說道,“江寧派來的人,趕回去就是,江寧半點好處不給,倒想來搶好處,世上哪有這種便宜事?”作為林縛親點浙南主將,周同自然曉得鹽鐵使張晏派人來浙南的事情。

“此事我們已有對策,不用你操心,”林縛又問道,“軍議有結論沒有,下一步怎麼打?”

“這些天傷亡居高不下,將這麼高強度的拉鋸戰持續下去,要承受的壓力會很大,”周同說道,“諸將以為是不是緩一緩?”

“以前順風仗打慣了,這次各部都承受很大的傷亡,一時間習慣不了,大家心裡有想法很正常,不過拉鋸戰還是要進行下去,”林縛說道,“我們撐不住,浙閩軍更撐不住;拉鋸戰至少要持續到浙閩軍大興增援永嘉或守軍從永嘉撤走。夜裡,你讓唐複觀、陳定邦、左光英、劉振之、張季恒、毛騰遠、陳魁立等人到我大帳裡來,我親自來給大家做思想工作……實在不行,就從靖海水營抽部分戰卒上岸,緩解一下各部的壓力。”

“有些時候,辦法看似笨拙,卻行之有效,無策可解,”高宗庭說道,“去年燕胡圍打津海,也是這種打法,津海軍最終不得不放棄津海撤走……我估計著,永嘉守軍撤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我軍應該要有守軍撤退時對其進行重創的準備。”

“守軍能撤,自然是好——浙閩軍放棄永嘉,回浦、溫嶺就不能獨守,台州守軍必然也將撤到更險峻、與東陽縣更接近的仙居、臨海,”周同說道,“當然,要是浙閩軍大舉增援永嘉,兵力少了一萬也不成,那就在將他們拖垮。現在隻希望奢家快點做決定,不過我們的日子也真不好受。”

聽著周同抱怨,林縛隻是笑了笑,隻要他能理解淮東整體戰略設想就好。

軍隊承受這麼大的傷亡,周同作為主將,身上的壓力是輕不了的,他也隻能跑到林縛跟前來抱怨兩聲。

周同又說道:“大家都發現火油罐在攻城時很好用,軍司能不能多供應一些……”

冷兵器作戰,用火幾乎成為常規的戰術選擇,在木船為主的水戰裡,用火、防火更是最為主要的戰術選擇,但主要攻擊器械、營帳、船舶為主。

在兵卒廝殺時,直接用火很少,畢竟當世用火以浸油火箭為主,射殺敵兵時,火頭很容易撲滅,很難提供額外的傷害。

火油罐在淮東水營幾乎成為標淮的戰具。細口陶瓶儲滿火油,瓶口塞布,戰時點燃向敵船擲去,瓶碎油潑,火起一片,很難撲滅。

這次攻城,周同從水營借來一批火油罐用於攻城,發現實在好用。隻是之前投入戰鬥的火油罐數量有限,又主要是去攻擊守軍城頭的器械,雖說有用,倒也沒有大展雄威。

守軍為八閩戰卒,多穿鎧甲,又多備盾兵,能有效防備箭雨覆蓋。即使受箭傷,也難有致命傷。用火油罐就大為不同,隻要能衝到近處,將火油罐引燃擲去,罐碎油潑,八閩戰卒身上大片浸油燒起來,不死也要脫層皮,更能較大程度引起敵陣的混亂。

特彆是防護力強的鐵甲,給火油罐擲中,更容易直接撞碎火油罐,被火油潑灑到身上。

一旦兵卒身體大麵積燒傷,救治起來,比普通的刀創箭傷要困難數倍。

後世灌白磷的簡易燃燒彈,甚至是平民對抗裝甲車的利器,林縛依照後世的簡易燃燒彈,在軍中提倡用火油罐,怎能不好用?隻是成本比較高而已。

一是當世燒製易攜帶的陶瓷的成本不低,二是當世常溫下液態火油難得。

一枚火油罐的製作成本,倒抵得上近百枝箭矢了。

但既然好用,既然是拚消耗戰,林縛沒有理由不支持,想了想,回周同道:“你報個數給我,先從水營調……”林縛想得更多的,是怎麼製造更多、更好的簡易燃燒彈來。在火藥實用化之前,改善火油的性能,相對更容易一些,也更容易用於實戰。

“先來一萬隻,我打算組織一批兵卒專門練習投擲,配合到進攻陣列之中使用!”周同說道,“專打對方陣列裡令人棘手的鐵甲悍卒!守軍裡那些穿鐵甲的悍卒,還真是難對付,刀砍不傷,箭射不透,也許要讓他們嘗嘗火油罐的滋味。”

“你真是張嘴容易!”林縛苦笑道,“好吧,你先準備,彆的事情我來協調。”

說到火油罐戰術,最容易模仿。

守城用火或潑熱油,也是常規戰法,永嘉城頭甚至用大鐵鍋盛糞便摻石灰燒沸潑城下兵卒,但畢竟使用規模不大,一旦上了規模,就真成了拚消耗。

但大規模的拚起消耗來,火油罐戰術又最難模仿。

永嘉守軍在火油供應上,怎麼也不可能跟淮東軍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