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野無遺賢(2 / 2)

滿唐華彩 怪誕的表哥 6155 字 9個月前

“發現了嗎?今科中榜者一個布衣都無……”

驚呼聲中,薛白擠過人群,站到了杜甫身旁,抬頭看向進士名單。

孫 、包佶、石鎮、李𧢝晼@ 痢  芸歟 賜炅碩 雒幀br />

狀元是楊護。

沒看到杜甫,沒看到元結、劉長卿、皇甫冉,也沒看到嚴莊、張通儒、平洌。

那些時人認為才望出眾的舉子,一個都沒有中榜。

“走吧。”

杜甫還在發愣,薛白徑直拉過他。

擠出人群已經與元結、杜五郎失散了,好在國子監並不遠,兩人徑直轉回太學館。

“落榜了?”杜甫如失了魂一般,喃喃道︰“怎會如此?今科以‘罔兩賦’為題,以‘以道袴?鉏情@ 希 藝飧承吹孟鹵嗜纈猩瘛  br />

“子美兄,成敗乃人生常態,來年再考便是。”

“可我不明白。”

兩人還在說話,國子監裡忽然傳來了呼喊。

“覆試!”

“覆試!”

“覆試!”

起初,還隻是一聲兩聲的叫喊,但那聲音迅速開始匯聚,漸漸形成了山呼雷動。

當薛白與杜甫站起身來,已覺得置身於海浪之中。

他們走出號舍,見生徒們都在喊叫著往外趕去。

街道上,原本想要離開的舉子們開始重新匯聚。

有人站到了國子監的院牆上放聲疾呼。

“聖人未臨殿試、哥奴把持科場、王嚴防死守!奸臣為阻斷視聽,今科春闈,天下布衣竟無一人及第!我等甘為立仗馬乎?!諸君,隨我請聖人覆試!”

“覆試!覆試!”

薛白伸手去拉杜甫,卻被杜甫反手拉住,隨著人群往皇城湧去。

“……”

前方忽然又是一陣騷動。

“哥奴恐草野之士對策斥言其奸惡,把持科場!更使金吾靜街,欲打殺我等!我等當往永樂坊請左相出麵!”

這左相,指的當然不是現在那個隻會對李林甫點頭哈腰的陳希烈,而是李適之。

薛白忽然意識到,李適之如今既在長安,隻怕這場風波更要被推波助瀾了。

他根本阻止不了這一切,與杜甫一起,隨著人群湧向永樂坊。

滿街都是在喊著“覆試”,群情激憤,已經沒有人能安撫這些舉子了。

“次山在那裡!”

他們終於找到了元結,正站在李適之的府門外。

那朱紅色的大門已經打開。

李適之麵沉如水,負手站在台階上,正親手執著一個長卷軸。

元結神色激昂,一手執筆、一手執卷,正在奮筆疾書,有一個年輕人站在他身邊,隨著他的字跡高聲念著。

“天寶丁亥春,元子以文辭待製闕下,著《皇謨》三篇、《二風詩》十篇,將欲求於司匭氏,以裨天監……此,亦古之賤士不忘儘臣之分耳,其義有論訂之!”

一眾舉子漸漸安靜下來,聽元結那仿佛檄文一般的詩篇。

這是他們討伐李林甫的檄文。

既然滿朝官員不敢吱聲,那就由他們這些布衣舉子來。

終於。

“賢聖為上兮,必儉約戒身,鑒察化人,所以保福也。如何不思,荒恣是為?上下隔塞,人神怨𢲩;敖惡無厭,不畏顛墜!”

“聖賢為上兮,必用賢正,黜奸佞之臣,所以久也。如何反是,以為亂矣?寵邪信惑,近佞好諛;廢嫡立庶,忍為禍謨!”

元結沒有讓他們失望,第一首詩篇就罵了當今聖人。

且他用字用詞毫不隱諱,指責聖人荒淫恣肆、聽信奸佞。“寵邪信惑”四字,筆鋒則直指李林甫。

甚至直接揭開了三庶人案。

“廢嫡立庶,忍為禍謨?!”

這八個字入耳,薛白有些驚訝。

他先是想到元結太衝動了,又想到元結不是沒有隱忍過,但李林甫這次做得確實太過份了,若是這都能忍,這些大唐男兒也就不是大唐男兒了。

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忍氣吞聲、受夠了那些迫害之後,薛白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罵聖人廢嫡立庶做錯了,隻覺振聾發聵。

而這還隻是元結開罵的第一篇,他今日要以文辭十三篇罵醒當今聖人。

薛白心中甚至有一種想要走上前與元結並肩而立的衝動,扳倒李林甫、平反三庶人案,他往後的前途也將大有不同。

然而,他仔細考慮很久之後,卻是轉身走了。

……

前方還有激憤的舉子在湧過來,更遠處,是金吾衛、右驍衛執戟而來,盔甲鏗鏘作響。

薛白逆著行人而行,脫離人群之後駐足回看了一眼,眼神有一點遺憾。

遺憾沒有聽完元結的所有檄文、沒有與這些敢直之士站在一起。

但他有他自己的做法。

~~

玉真觀。

“十七娘。”皎奴匆匆奔進丹房,急道︰“出事了,長安舉子們都在罵阿郎。”

“叫我‘騰空子’。”

李騰空正在翻閱著她師父啟玄子留下的醫書《補注黃帝內經素問》,她記得師父對內腑疾癥有一番注解,此時正在思量。

“阿爺哪一日不被罵?”

皎奴道︰“可這次隻怕不一樣,聽說阿郎把持科場,把舉子們全都激怒了……”

李騰空放下醫書,聽著皎奴述說,忽然想到薛白說過那句“我近來結交了詩壇大家杜甫”,心裡微微發苦。

其實她早有預料,在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若能看上一個人,他遲早會到與阿爺作對的一邊。

一語成讖了……

~~

平康坊,右相府。

李林甫坐在屏風後麵。

屏風的另一邊,說話的是個內侍。

“右相放心,聖人近日不在興慶宮,到禁苑的利園賞花排曲了……隻是,事鬨得這般大,右相恐怕要給聖人一個說法?”

李林甫身披紫袍坐在那,臉色波瀾不驚,緩緩道︰“天寶五載本相便說過,李適之勾結李瑛餘黨,如今又是他在煽動舉子。”

“此事聖人當是信的,李適之自尋死路。問題在於,滿朝都認為今科無一布衣及第隻怕是說不過去,右相以為呢?”

“哈。”

李林甫竟是笑了笑,他目光看向桌案上的一封封詩文。

全是地方鄉貢在指責他的奸惡。

這些人尚未學著如何為國儘忠,竟已學著抨擊時政了。

處置李適之很簡單,但科舉確實是大事,得給聖人一個解釋。

“可記得上元夜,禦宴上聖人與百官共飲了一杯酒?”

“右相是說?”

“你忘了嗎?聖人當時稱讚了百官,天佑大唐盛世,群賢畢集,文武林立……”

話到這裡,李林甫提起筆,在奏折上寫了四個字——

“野無遺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