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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傍晚六點,徐升帶著湯執下車,在暮色中走入徐茵的靈堂。
堂梁上掛著白帷,徐茵年輕時的照片擺在黑色的祭桌正中央,照片旁放著祭品和香爐,堂中充溢著濃鬱的煙和蠟燭燃燒的氣味。
徐升一踏進門,道士便開始誦經。
徐鶴甫坐在靈堂的斜角,身後站著他最親近的兩個秘書。
坐在棺木旁替徐茵守靈的親戚紛紛抬起頭,向門口看來。
湯執一眼望去,眾人皆神色木然,像是坐得很累了,礙於徐鶴甫在場,才得做好樣子,不敢鬆懈。
徐升給母親點了香,跪在絳色的軟墊上,西服下擺皺起了一些,頭微微垂下,背挺得很直。
他在昏暗的靈堂中央跪了一會兒,道士唱停了,徐謹靠近他,將他攙起來。
湯執站在後頭,有些遊離地盯著徐升的背,不是清楚自己該做什麼。
徐升站直後,回過頭來,看了湯執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徐謹的太太立刻靠近湯執。
“女婿也要謝吊。”她低聲說。她似乎操持這一次守靈,利索地把兩支香遞到湯執手裡。
她體態豐腴,穿著一身黑色的連衣長裙,麵貌比徐家的其他人和善一些,替湯執點了香。
紫紅色長香的觸感有些粗糙,頂端飄起嫋嫋的細煙,散發出嗆人的熏香氣。
道士們又唱了起來。
誦經聲像一大片呢喃,撐**由黑白兩色構成的靈堂,四周的親戚如慘白的蠟像製成,萎靡不振地散在各處。
湯執依照徐升的做法,給徐升的亡母點香跪拜,而後與徐升一道,走到了靈柩旁。
兩名小輩從黑色的高椅上站起來,給他們讓了位置,其中一名湯執認得,是不久前過了十八歲生日的徐彥露。
她冷冰冰地瞪了瞪湯執,沒說什麼便走開了。
靈柩放得很高,但高不過人。
徐升沒有馬上坐下,他站在靈柩旁,安靜地低下頭,凝視棺中的母親。湯執站在他身邊,也靜默著望了一眼。
徐茵躺在靈柩中,穿了一身素雅的裙裝,眼睛鬆弛地閉著,像睡著了一般。
湯執與她見過兩次麵。
一次和徐可渝注冊結婚,一次是舉辦婚禮。注冊結婚之前,徐茵和湯執聊了片刻。
徐茵說話低慢,讓湯執覺得是個溫和的人,並不像徐升說得那麼敏銳。
那時候徐升對湯執比現在還要無情和公事公辦得多,可能是為了警告湯執不要露餡,一直盯著湯執,害得湯執很緊張,什麼談話內容都沒記住,隻記得她要自己待徐可渝好。
隻是直到現在,徐茵去世了,湯執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待徐可渝好,也不清楚那時他結婚的表現,到底有沒有讓她和徐升都感到滿意。
徐升大約是不滿意的,湯執胡亂地走神,猜想。因為徐升要求比較高,容易不滿。
入殮師給徐茵畫了柔美的妝,讓她看上去與生前無異。
也許是由於太瘦了,她的眼眶凹陷,顴骨有點突出,仍有些病容。
徐可渝的顴骨像徐茵。
湯執突然想,而後偏過頭,看了看徐升。
徐升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漠然地站著。
在座的親戚無一不偷偷注視他,就像誰看他看得最久,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一般。
徐升仿若未曾發覺,唇角微微下垂,專注地看著徐茵,背則繃得很直。
或許是察覺到湯執的眼神,他終於撤回目光,看了看湯執,靜了兩秒,對湯執說:“坐吧。”
他們在冷硬的高椅上坐下,守了一會兒靈。
道士的聲音時而大,時而小,他們又唱了幾輪,天全暗了,屋外一片漆黑。
靈堂裡隻有蠟燭的光,有些長蠟燭外罩著玻璃罩子,有些短的沒有,夜色從門口與床邊透進來,暈開昏暗的房裡高低錯落的燭光。
到七點半,徐鶴甫要走了。
他在秘書的攙扶下起身,將徐升叫到一旁,單獨和他說了幾句,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過了十二點,你就回去睡吧。你母親也不想你守得太累。”
說這一句話時,徐鶴甫並未壓低音量,靈堂裡不少人都聽見了。
徐升沒說什麼,目送徐鶴甫離開,又坐回了湯執身邊。
徐升的坐姿板板正正,重新將眼神投向靈柩的方向。
湯執餘光見他坐好了,忍不住轉頭看他。
昏暗的光線模糊了徐升深刻的五官,他下頜微收,氣質肅穆,不過看不出太多難過。
湯執覺得徐升看靈柩的模樣,像整間靈堂裡與徐茵關係最淺的一個人。
仿佛隻在飛機上緬懷徐茵傷幾個小時,就足夠他將悲傷收起來,鎖回名為徐升情緒的密室中。
湯執沒看多久,徐升便像提醒似的瞥了湯執一眼。湯執愣了愣,把眼神移開了。
徐鶴甫走後,徐家剩餘的親戚一個接著一個找借口作鳥獸散。
九點過半時,隻剩了徐謹一家。
徐彥露和徐明悟坐在靈柩對麵,看上去都十分不耐煩。徐明悟頻頻看手機,被徐謹清嗓提醒,瞪了幾眼,不情不願地坐正了。
房裡沒人說話,靜得出奇。
靈堂四周擺滿了親友送來的花圈,白菊與夜露的香味混雜著,壓過了煙氣。
道士唱唱停停,又熬過近兩個小時。徐彥露和徐明悟終於得到了徐謹的同意,也向徐升告辭了。
湯執看他們走出去,嗅著花香發呆,忽然聽見徐升的手機震了震,轉頭去看,徐升拿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出去接電話了。
不知為何,徐升一出去,徐謹也站了起來,頗有些緊張地跟了出去。
湯執沒動,仍舊坐著,沒多久,原坐在對麵的徐太太忽而站起來,走到湯執身旁坐下了,友善地對他點點頭,說:“節哀。”
湯執也朝她點了點頭。
她坐在湯執身邊,先問了問湯執右手的紗布是怎麼回事,湯執說:“自己削水果割傷了。”
徐太太驚訝地低語“怎麼還要自己削水果”,湯執沒有回答,隻是笑了笑。
沉默少時,她用關心的語氣問湯執:“可渝的情況怎麼樣了?”
“還在醫院,”湯執也不是太清楚,便籠統地說,“和以前差不多。”
“噢。”她點點頭,右手按在左手手腕上戴著的綠瑩瑩的翡翠手鐲上。
翡翠成色很好,像有碧水在流動,襯得她的手腕白而豐潤。
隔了半分鐘,她問湯執:“你和可渝是怎麼認識的?”
“同學,”湯執說,怕回答太短讓她覺得不禮貌,又補充,“高中同學。”
她對湯執點點頭:“戀愛也那麼多年了?”
“差不多,很久了。”湯執一邊說,邊注意到她用右手的拇指按著翡翠,下意識地摩擦著。
她看著湯執,好似有些遲疑,像忖量了一番,才試探著問:“我聽說,可渝是以死相逼,她哥哥才同意你們的婚事的?”
湯執盯著她,過了片刻,點了點頭。
她輕蹙眉頭,歎了口氣:“她哥哥就是這樣,有時候不太通情理。連自己的婚姻,也能當作討歡心的籌碼,何況妹妹的呢。”
湯執不置可否地沉默著,她或許是會錯了意,又問湯執:“他把你帶在身邊,也沒讓你接觸什麼生意上的事吧?”
湯執想了想,再對她點點頭,她便說:“那你每天都乾什麼呢?”
“待在酒店,”湯執順著她說,“或者等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