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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也沒想到(包括蘇音本人),在那個被深深埋葬根本找不到出路的地方,竟隱含著一段連神自己都已遺忘的過往,這無異於祂親手將致命的武器交給了敵手。
現在,祂的敵人便要用這武器來對付祂。
這是來自於神的饋贈,凡人如蘇音,自當欣然接受便好好使用。
高不可及的玉像前,蘇音移動得緩慢而又堅定。
她已經無法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了。
繼視覺與聽覺之後,她的語言功能也已被剝奪。神的怒火無處不在,神的懲罰無可違逆,在這一刻,蘇音無比真切地體會出了神罰的威力。
晶瑩的碎屑自魂體表麵脫落,悄然滋生的裂痕正快速遍及全身,不過短短數分鐘,蘇音的狀態已經與上一次魂碎前相同,可她卻依舊不曾停止前行的步伐。
足底的白蓮一朵接一朵凋零、綻放、再凋零、再綻放……周而複始中,她飛向那奪目紅光的身影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
青衣女冠手捏法訣、絳裙女子背負長刀。
兩個世界的蘇音在這一刻交替現身,浩蕩的天元真靈遊走於身畔,無數遍地重複寫下對神的否定:
【你的名字是蘇茵】
【你並不是我】
【你更不是神】
神以蘇音之身成神,可祂卻並不是蘇音而是蘇茵,而這個蘇茵到底是何方人士,神一無所知。
這一整套邏輯鏈完美自洽。本該無所不知的神卻連自己的來歷都不知道,又何談成神?
“嘩啷——嘩啷——”
以自己的腦瓜頂進行著開山裂石工程的蘇音,驀然聽到了一陣風聲。
寂靜的世界就此變得喧囂,那風聲帶著尖銳的哨音,就好像這裏一下子長出了成千上萬棵白樺樹,無數的葉片在風裏打著旋,發出了空洞的回音。
時間仿佛停止了,蘇音爬升的身影隨之凝固。
隨後,她滯澀的身形在某個時刻驀地如擺脫桎梏的蝴蝶,輕盈得仿佛能飄上天際。
壓迫感一下子不見了。
那曾阻撓蘇音前行的花崗岩在頃刻間軟化、消散,越來越狂暴的風掀動她的衣角,四麵八方地湧動。
這裏不該有風的。
一如這裏也不該有蘇音。
這片空間因玉像的存在而誕生,它本容不下別的事物。
可現在,風聲獵獵,蘇音的衣袂在風裏飛舞,似一麵迎空舒展的旗幟。
她緩緩睜開了眼。
視覺回來了。
她看到眼前那串華麗的七寶琉璃掛珠,珍珠顆顆圓潤、光華流轉,每一粒都比蘇音的身體大上十幾倍。
隨後,她閉合唇自如地張開,發出了一聲很輕的笑:
“嗬,你終於想起來了?”
想起“遺忘了我是誰”這樣一件事?
想起了“我也有不知道的事”這樣一個事實?
蘇音眯起了眼。
此時的她已經飛到了玉像的胸腹處,而頭頂那輪赤紅,正散發出萬丈光芒,刺得蘇音不得不移開視線。
隨後她便看到,一片晶瑩的指甲自玉像抬起的左手剝離了下來。
這枚指甲有著完美無缺的形狀與光澤,宛若被上天賦予的某種神力打造而成,每一個邊角都閃爍著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柔潤的光。
而現在,它卻像是再也無力依附在那具玉像上,於是自行脫落,懸浮在與它原本的位置平行的一角,然後,光澤緩緩褪去,直到化作一片焦黑的玉焚。
紅光愈加耀眼,雲海化作了血潮,天空一片殷紅。
青袍少女拔出長刀,絳裙女子趺坐於虛空,那曼妙多姿的身影如舒展的雲。
下一息,紅光陡然暴漲,青雲之上,傳來了一聲蒼茫的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