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撥弦,如輕風撥弄係著紙鳶的長線,又若少女的裙裾掃過路邊的春草。
沙井坊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熱鬨的街市。
賣花的少女捧著竹簍、擔水的挑夫行過人家,東風卷起階上的落絮,驛外柳渡邊,有離人送別、有遊子歸鄉。
當一點點微雨灑落,當盛夏的驕陽漸漸洗去灼熱,便有孩童拾起飽熟的柿子,吃得滿手滿嘴都是汁水。
而後,便是大雪天。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上草廬;蓬門瓦舍堆滿了白霜;圍坐在爐邊的人們烤著手,談論著來年的收成,小孩子將燒熱的竹筒扔進雪地,聽那“啪”地一聲炸響,拍手嬉笑。
人間歲月,便在這不經意間轉換,一程風雨是人間,一路繁花是人間,一切幸或不幸、苦與快樂,皆是人間。
天地不仁。
天地,卻也溫柔。
而所謂不仁,亦是最大的仁。
萬物皆為芻狗。眾生皆為平等。
修士雖逆天而行,修的卻是己身、悟的亦是己心,而非強逆他人命數,使之成為自己修行的階梯。
那不過是大義公理作幌子,滿足一己之私罷了。
“呼——”
第一道金雷擊下,然而,那雷鳴卻在弦音中化作了一陣風。
東風繾綣,吹落漫天細雨。
不知什麽時候,雨重又飄落了下來,雖然大部分雨幕依舊被遮擋在外,但仍有零星的雨絲穿過那看不見的屏障,落在了空無一物的地麵上。
靈虛道人瞳孔微縮,細不可聞的自語聲滑出唇畔:
“竟是……以琴化境。”
但他很快便又暗自搖頭。
那不隻是琴境。
那是聲境。
以琴聲為引,化萬物之聲,共築出了一方小世界。
“老道有點兒眼光。”蘇音兀自按弦而奏,語聲輕快自在。
此際,識海五弦正與舊琴共奏,她整個人如沐浴在陽光下,春輕日暖,正是春好時節。
聲境映心。
而她的心,便是人間。
如果說,靈虛道人以罡氣化神,模擬出了虛假的天道,則蘇音便是以萬物眾生,化作真實的人間。
天不欺人。
天道,亦當善待人間。
也因此,那第一道金雷砸下,便化作了一縷春風。
“倒是小瞧了爾。”
靈虛冷聲說道,身上金光勃發,那片純淨的場域亦激蕩起了滔天殺意。
再一息,無形罡氣便已化作萬柄利劍,長達數丈的劍芒金光吞吐,離著蘇音隻有半步之距,裹挾著金色電光的金雷亦合八為一,化作一頭金龍,咆哮著奔向了蘇音。
而後,靈虛的瞳孔中,便映出了一線白光。
那漸漸放大直至絕天徹地的白光,便是他眼中最後的畫麵。
天亮了。
雖然隻有一息的時間。
然而,這短短一息,卻令沙井坊四周的九重法陣,儘數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