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目少年此時似亦心潮起伏,立在樓梯口目送那男子自另一側樓梯離開,複向著那空處拜了幾拜,這才轉向珠娘,“噗嗵”一聲重重跪地,膝行至母親身前,抱著她的腿哭道:
“娘,娘,孩兒……孩兒錯了,孩兒往後……往後一定聽娘的話,再不惹娘生氣了。”
眾人聞言,儘皆心生戚然。
這少年也甚是可憐,天生便比別人不足,出身又低,想必從小到大也吃過不少苦頭。
珠娘仍然垂首而立,好一會兒後,方慢慢俯下身,扶起了跪地不起的少年,又向他的肩膀上撲撣了幾下,將他扭亂的衣襟正了正,方柔聲道:
“罷了,都是娘的不是。”
雖瞧不見她的臉,這一管聲線卻嬌脆動聽,比那二八少女也不遑多讓,想必她年輕時也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
隻是,此時的眾人卻再無嘲笑她的心,倒有一多半兒唏噓起來。
風塵女子,泰半難得善終,珠娘雖是從了良,隻怕那夫家也不是什麽好去處,若不然,又如何會教她一個婦人拋頭露麵,在那酒樓裏與人周旋、受人折辱呢?
如此想著,眾人便越發覺得這熱鬨也無甚可瞧的,漸漸地便都散了。
“借問一聲,這位娘子可是姓吳?”
一道語聲忽地響起,清淩淩好似水波一般,珠娘母子同時身形一震。
此時樓下已再無旁人,獨目少年循聲看去,便見樓梯上立著個極美的女子,雖是一身素衣布裙,卻也難掩玉骨冰姿。
他不由有些發呆。
這般打眼的美人,方才他竟是一點都沒注意到,若非對方主動出聲,他甚而都不知道那樓梯上還站著人。
更奇怪的是,那些看熱鬨的食客竟也好似視若無睹,如今正各自歸座,照常吃喝,對發生在這裏的一切不聞不問。
蘇音並未去管這少年在想什麽,隻凝視著珠娘。
方才那一秒,她明顯地感覺到了珠娘的異樣。
看著那乾裂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以及那輕輕顫抖的花白發絲,蘇音再度啟唇,卻操著一口地道的西南土話問道:
“這位娘子可是那小方縣吳……”
“姑娘認錯人了。”珠娘陡地開了口。
尖利到刺耳的語聲,將蘇音的話直接斷開。
語畢,她頭也不抬地朝蘇音福了一福,回身便走,腳步之急,就好像級後有妖魔鬼怪追著她一樣。
那獨目少年不意母親走得這般快法,愣了足有三息,才忙忙跑過去扶她,不想卻被珠娘反拉住了胳膊,母子倆腳底如飛,眨眼間便從另一道樓梯離開了。
直待百味樓已遠在長街之外,珠娘才終是緩下腳步。
這一路走得太急,此時驟然停下,她隻覺腿軟無力,眼前更是旋得厲害,險些便支持不住,所幸有那少年扶著,才不曾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