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角度來看,她的試探也算有所收獲,至少試探出了雙方力量的懸殊。
鄭宜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麵上是如釋重負的神情。
這就怨不得她了。
不是她不仗義,而是她也沒法子。
她都冒著得罪天元集團的風險、提出用蘇音替換陳芷瑜了,對家卻還是咬死了不鬆口。
“我這也是沒轍……”
鄭宜人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
手機翻蓋隨她的動作不停地開闔,深藍底色的抽像畫屏保畫麵,亦就此而明滅。
漸漸地,鄭宜人停下了動作,隻看著那幅古怪的抽像畫出神。
那幅畫的主體,似乎是一隻眼睛。
濃烈鮮紅的一隻眼珠,鑲嵌在一堆鬼畫符似的圖案正中,四周交錯著紅、黃、黑三色線條。
雖然色彩衝突強烈,可這幅畫予人的感覺卻並不幼稚,而是顯得格外壓抑,看得久了,竟有些微的眩暈感。
鄭宜人皺起眉,“啪”地一聲關上了翻蓋。
她心底的糾結,亦隨著這一聲脆響而淡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更何況,有膽量往演藝圈闖的,就沒一盞省油的燈。
陳芷瑜背後若是沒小金主撐著,她能紅成小花?
鄭宜人麵色淡然,拿起飲料喝了一口,案上的智能機忽爾響了起來。
她掃了一眼飛信上那枚秋水寒的頭像,撇了撇嘴。
蘇音:【鄭姐對不起哦,剛在洗澡來著,沒看見您的飛信。哈哈哈我也經常發錯人的。】
很規矩的回信,相當識趣。
鄭宜人唇角微勾,隨手點了個“晚安睡覺覺”的動圖發過去,便關了機,起身走進了臥室。
那部老式翻蓋機,一直握在她的手中。
每天隻有一通電話直聯,且每次的號碼都不一樣,鄭宜人相信,如果她現在原路打回去,聽到的一定是“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稍後請再撥”的回複。
她麵無表情地將翻蓋機插上電源充電,放在了床頭櫃上。
遠在城市另一端的某高層小區,身材頎長的男人打開同款翻蓋機的後蓋,取出裏麵的電話卡,隨手丟進抽水馬桶,並按下了衝水鍵。
“嘩”,衝水聲打破了房間裏的寂靜。
男人站在馬桶前,親眼看著電話卡隨水渦衝走,這才邁著不緊不慢的,回到了位於東側的,抽開大書桌的抽屜,將電話扔了進去。
房間裏並未開燈,卻也並不顯得黑暗。
樓下街市亮起的絢爛霓虹,自窗外投射而來。夜風吹起薄薄的灰色窗紗,天花板與牆麵上,斑斕的光影如水流轉,像一部老舊安靜的文藝片。
男人抄著衣兜,緩步踱至窗邊,任由紗簾輕拂著麵頰,垂眸望著樓下的長街。
這是遼城最富盛名的夜市之一,近千米的長街之上,布滿了大小店鋪,從黃昏至深夜,這裏總是燈火輝煌、人潮湧動。
男人動也不動地看著腳下熙來攘往的人群,像是看得入了神,好一會兒後,方才嘟囔了一句:
“又定下人了?就必須是陳芷瑜?不能換一個?”
若是鄭宜人在此,一定能夠聽出,這身量修長的男子的聲音,與電話裏的神秘人,別無二致。
看起來,他好像比鄭宜人更不滿陳芷瑜這個人選,此時的語氣中滿是抱怨,卻不知,他抱怨的對象是誰。
嘟囔完了那句話,他便安靜了下來,仿佛是在傾聽冥冥中什麽人的聲音,旋即又怒氣衝衝地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聲音很低,但語氣卻極為強烈,似是正竭力壓抑著心底的暴躁:
“你自有道理,一直都有道理。可你不覺得陳芷瑜太顯眼了嗎?上回那個許雅婷就算了,陳芷瑜可是公眾人物,你……”
他陡然停了下來,似是被什麽人打斷了話頭。
微涼的夏風掠過窗紗,他的臉隱在暗處,樓下的霓虹光影隻能照見他的握得越來越緊的手掌。
然而,數息之後,他的手指一下子鬆開。
一瞬間,他整個人仿佛都籠罩在蕭索與孤獨之中,喃喃地道:“是啊,時間太久了,她的命格……”
聲音漸低,幾不可聞。
約莫三分鐘後,男人的身形才終是動了動。
這一次,光影恰巧浮彙通能在他的手臂處。
他穿著件黑色短袖t恤,蒼老的、滿是褶皺的小臂,與前端優美修長的手、以及後半部分肌肉分明的大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似乎也發現了光影的照耀,低聲咒罵了一句,伸手從旁邊的衣架上拿起一件連帽黑膠雨衣,卻不曾去穿,隻將雨衣折起搭在臂彎處,擋住了那詭異的半條胳膊。
視覺上短暫的遮掩。似乎讓他的心情好了些,他輕輕地吹著口哨,離開了這麵窗戶,在房間裏慢悠悠地走動著,沒多久,便來到了朝西的那扇百頁窗跟前。
西窗之外,也是一條街道。
這條馬路與夜市成夾角,熱鬨程度卻遠遜於後者,顯然十分靜謐,馬路兩旁的店鋪也稀疏些。
微暖的路燈篩下樹影,男人的視線漸漸抬高,望向了斜對麵的足有兩層樓高的全金屬電子門。
大門的上方懸掛著國徽,國徽下鮮紅的“遼城警局”四個大字,夜色中瞧來,格外有一種威懾力。
男人將百頁窗的合頁拉大,眼睛湊了過去。
他的眼珠是白色的,惟正當中的雙瞳黑若點漆,如冰塊裏封住的黑曜石,詭異萬狀。
“現代修士啊……”
白珠黑瞳的眼球“骨碌碌”轉動著。
在這雙眼瞳的視角下,遼城警局辦公大樓裏,有三團明亮而耀眼的的光斑,分別是藍色、綠色與灰色。
他好奇地盯著那團灰光,呼吸漸漸變得深長起來:“你看那個,你看啊,他和你……”
他沒再說下去。
因為,那個常人聽不見的聲音,似乎正在對他說話,他目中的好奇很快冷卻,白與黑交雜的眼珠子,也漸漸化為了普通人的深棕色。
“你大可不必這樣激我。我還沒到失心瘋的地步。”
他的聲音極冷。
語罷,手指一鬆,百頁窗“唰”一下閉合,他的聲音也像是閉合了某種情緒,沒有一絲起伏:
“我隻是想說,這是意外之喜。有警察修士在此,我這裏動靜大些也不會引人注意,你不要將人想得太下作。”
他神情冷地說著,轉身離開了西窗。
夜幕中,“遼城警局”四個鮮紅的大字,忽地閃動了一下,仿佛電壓不太穩,但很快便又恢複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