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與眾不同的肖像
當帷幕完全被拉開後,現出了幕後的全貌,卻見二十餘幅尺寸不一、年代相異的肖像畫作品,以空間懸吊的形式,間錯著呈現在白熾燈與暗紅射燈交投的光影之下。
極具設計感的排列方式、充滿戲劇效果的布光,以及房頂合金吊索與掛杆冷冽的金屬質感,讓這一小片空間避免了肉聯廠豬肉冷凍間的雜亂,而是如同藝術畫廊一般,有著獨特的秩序之美。
這些畫作的風格極為繁雜。
從華夏傳統的古典工筆丹青、白描水墨,到大洋彼岸文藝複興時代風格、後期新古典主義乃至於超寫實主義風格的作品,應有儘有。
這其中,有幾幅畫作已經非常地陳舊了,畫中的古代仕女或長衫文士,皆是遍身裂痕,顏料脫落嚴重,若不作緊急修複,很可能保存不了多久。
“要換了,要換新的了。”黑影在那些舊作前留連著、徘徊著,低語聲幾不可聞。
很快地,他又往裏麵走去。
裏麵懸掛的作品明顯色澤猶新,應該是近期才完成的。
不過,絕大多數的畫作應該還是近四、五十年所作,鑲嵌作品的畫框有著很明顯的上個世紀的特色。
也正因此,整片空間便也超出了單純的、作品展示的範疇,而是有了一種漫長且悠遠的年代感,令人仿佛置身於時間的長廊。
數百年前青青子衿、娟娟好女,自泛黃的故紙堆裏溫柔回望;
而近代的機械工業、二十一世紀的數字波普,又以鋒利冷銳的視角,剪切出了另一種概念的美學內核。
新與舊、現代與古典,在這一係列肖像作品中體現得淋漓儘致。
無論是作品風格的漸變,還是畫作質感的更疊,亦無不讓人覺出一種光陰倥傯、時間無情的空虛之感。
而在這所有作品中,最為醒目、也最為與眾不同的,便是位於右側第四排的一幅新古典主義風格、筆觸極為細膩的作品。
有別於其他的單人肖像畫,這幅畫上,畫著兩個人。
他們應該是一對母子。
坐在老式藤椅上的母親,穿著典雅的米色連衣裙,雖然已經人到中年,可她卻依舊驚人地漂亮,那略顯虛浮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神經質,既脆弱,又易變,應該是那種極易俘獲男人內心的女人;
她的兒子站在藤椅的右邊,瞧來最多不超過二十歲。
他穿著簡單的襯衫西褲,兩手輕扶著母親的肩頭,堪稱俊美的五官與其母頗為肖似,眉角處有一道傷疤,眼神卻是空洞的,仿佛對什麽都提不起勁。
“應該掛在這裏。”黑影低聲呢喃著,伸出左手,撫摸著這對母子畫像旁邊那隻空白的畫框。
他的左手同樣地修長、優美,皮膚飽滿且富於光澤。
可是,從手腕到手肘的部分,卻又與方才的右臂相同,乾枯得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暗紅的光影下,這隻手臂橫亙於空白的玻璃畫框,像是一幅失敗的詭異之作,望之令人作嘔。
黑影的視線在手臂上隻停留了一秒,便飛快拉起衣袖,遮住手腕,口中再度發出了模糊的低語:
“再一個人就好了,再一個……”
他慢慢地踱著步,走回到之前的畫架旁,將少女肖像畫裁剪下來,仔細地修齊了邊角,一舉一動熟稔而流暢,仿佛已經這樣做過無數回了。
將作品修飾整齊,他又步入到那片展示區域,將最新完成的作品,嵌進了空白的畫框中。
母子肖像畫的旁邊,就此多了一幅現代抽象風格的作品,那畫作中光束一隅明亮乾淨的眼睛,與母子肖像畫的新古典主義風格,互為呼應。
更有甚者,就連那對母子虛浮而空洞的眼神,亦與少女幼鹿般美麗的眸子,產生了奇異的共鳴。
黑影往後退了好幾步,一直退到展示區的邊緣,半側著腦袋,欣賞著自己的佳作,兜帽下的眼中閃過幽光,仿佛對眼前的布置極為滿意,口中發出了一陣“嗬嗬”的低笑。
好一會兒後,他方才依依不舍地走到旁邊,緩緩拉動抽繩,合攏了深紅的帷幕。
腥紅的射燈熄滅了。
白熾燈管猶自散發出冰冷的光。
他在帷幕前站了片刻,仿佛是在回味方才的那些展品,半分鐘後,他才從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了單獨隔離出來的那個小房間。
房門甫一打開,一股石灰粉、乾燥劑與屍臭混合的味道,便自門後衝了出來,瞬間便充斥了整個空間。
黑影似是很喜歡這氣息,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複又彎下腰,抬起門內的一具人體枯骨,往裏麵推了推。
小房間裏散亂地堆放著六、七副完整的人體屍骨,有些已經完全骨骼化了,有一些還殘餘著部分皮膚或組織。
無一例外地,這些骸骨,皆是乾屍。
瞬間被抽乾了水分的屍體,在滿足一定條件的情況下,是能夠保存較長時間的。
然而,這處地下室本就極為陰潮,那些簡易的防潮措施,並不能有效阻止屍身的腐敗,屍臭味很濃。
黑影像是有些無奈,搖了搖頭,從雨衣裏拿出幾袋新鮮的乾燥劑,擺放在小屋的四角。
屍臭味被說不出是何味道的乾燥劑壓了下去,但空氣依舊很難聞。
黑影走進小房間,整理出了一塊足夠的空間,隨後返回到那束光暈下,抓起了沙發上少女的乾屍。
屍體很輕,約莫不到原本體重的十分之一,黑影隻用了一隻手,便將乾屍拋進了小隔間。
“嘭”,少女的屍體重重砸在地上,那華麗寬大的裙幅掃過旁邊的枯骨,一個骷髏頭“骨碌碌”從門裏滾出來,一直滾到了黑影的腳邊。
“怎麽了?你想出來看看嗎?”
黑影低頭看著足下的骷髏頭,嘶啞地笑著,仿佛在與活人說話。
骷髏頭仰麵朝上,黑洞洞的眼眶,像在注視著什麽人。
黑影彎下腰,動作輕柔地拾起頭骨,拭去上麵的浮灰,一上一下地拿在手裏拋接著,吹著口哨,走進了小屋,將它放回到原來的位置,旋即重新鎖上了鐵門。
鑰匙串在他手中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沿著牆壁慢慢地往回走著,逐一關掉了光源。
黑暗飛快地蔓延開來,最後,隻剩下了房間正中那一束天光般明亮的光暈。
黑影走到了光束下。
如同黑暗中滋生出的一道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