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個隻虛得隻剩個描邊兒的男子身影,正背朝著蘇音,浮於灰石——亦即她身前不到半尺之距——的上方,仰首望著頭頂漸呈青黛的天空,似是瞧得癡了。
沒來由地,蘇音從這背影上,覺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
他好像很久都不曾看到過天空了。
雖然隻是一個幾近於透明的影子,可他望著天空出神的模樣,卻讓蘇音有些不忍顧視。
這一刻,這個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的身影,與天邊的疏星、牆頭的淡月,合就了一幅孤單而又清冷的畫卷。
蘇音竟覺得自己有點兒多餘。
哪怕她拿的是主角劇本。
可這個瞬間她就是覺著:生而為主角,我很抱歉。
她有點尬地稍稍移開了視線,隻以眼尾餘光繼續打量著這道虛影。
男子身上穿著件樣式很古雅的長衫,闊袖寬擺,顏色有些模糊,蘇音看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那一抹極淺的青,如雨後天空般遠。長衫的前襟和袖口處應該還有幾道紋飾,隻是,這縷殘魂實在太虛弱了,衣上紋飾自是無法看清。
除此之外,他的發髻挽得很高,很像是道髻,且固定發髻的東西亦頗古怪,左寬右窄,形狀如劍,劍柄處似是亦有紋飾,當然,同樣無法看清。
“此是……何處?”
良久後,一管清越的男子聲線響了起來。
有若洞簫般的語聲,在這涼寂的夜色裏徐徐散去。
蘇音絕對不是聲控。
是故,她也並未在這堪稱好聽的音線中迷了心智,而是轉過頭,目光炯炯地注著那縷殘魂。
她的注視很直接,直接到對方根本無法忽視,於是,背著兩手憂鬱望天的男子,終於返身看了過來。
“閣下又是誰?”蘇音直至與對方視線相觸,這才出聲問道。
先報上名來、再說明意圖,然後咱再討論“關於要不要搞死一個殘魂”這樣的問題。
至於這裏是哪裏?先回答了本宮的問題再說。
蘇音的語聲落地,青衫男子的身影,有了一個很明顯的停頓。
他抬起頭,那張煙霧般模糊的臉上,五官隻勉強可辨,可蘇音卻還是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些茫然。
他長久地望著蘇音,眼神卻是空的,雖然二人近在咫尺,可他的視線卻極長、極遠,仿佛在看著不屬於這個時空的某處。
“我……不記得了。”數息之後,他方用很慢的語速說道。
蘇音此時才發覺,他雖是操著一口大楚官話,可發音卻有些古怪,蘇音隻在小方縣年長者偶爾的鄉音裏,聽到過這樣的吐字。
伸臂指了指蘇音手中的灰色怪石,男子虛影像是笑了一下,語氣亦仿佛帶了幾分自嘲:
“我醒來時,就在那裏麵了。”
“是麽?”蘇音兩眼緊盯著他,未置可否,雖然心裏已然信了大半,口中卻仍在問:“你如何會在這東西裏麵?怎麽進去的?”
男子搖了搖頭,瘦削的身形,淡薄得像星光投下的一個影子:“我說了,我醒過來的時候,便已然在通玄石中了。”
通玄石?
蘇音立時捕捉到了這三個字,馬上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這塊石頭叫通玄石?為什麽?它有何作用?為什麽我之前始終無法激活它?”
青衫男子轉頭看了蘇音一眼,好像有些詫異。
蘇音的這些問題明顯相當露怯,將她修真小白的麵目暴露無疑,不過,她並不擔心。
狀似不經意地拂了拂袖,蘇音抬起手,燦爛的流光自她指尖劃過,似天上繁星儘聚於掌中,她以指尖作筆,信手劃了個半圓,純淨浩大的靈力如水銀瀉地,身前半尺光影明滅。
沒往前畫是怕炸爛了你,你個阿飄!
本宮雖然確實是小白,但本宮滅一百個你都跟玩兒似地,瞧不起誰呢?
“這是……”青衫男子的注意力瞬間便被這凝聚的靈力半圓吸引了過去,好似並未品出蘇音的潛台詞,也可能是裝著沒品出來。
他半低著頭,麵上現出了回憶之色。
他認得天元真靈?
蘇音這回倒真是有些吃驚了。
原先隻是以此為威懾,她還特意加深了靈力的濃度,隻要是魂體便必會感到恐懼,可看這殘魂的反應,這位難不成真是同道?且一身修為還頗是不低?
“我好像見過這種靈力。”青衫男子盯著端詳了半晌,遲疑地說道,隨後,緩緩伸出一根近乎透明的手指,在靈力盤的邊緣輕輕點了一下。
“呲啦”,一陣火花帶閃電,若非蘇音及時收束靈力,這人手就沒了,而饒是如此,他的魂體手指亦冒起了一陣灰煙,指尖處明顯缺了一塊。
“自找苦吃。”蘇音非常高人範兒地拍了拍衣袖。
這下曉得怕了吧?
青衫男子倒也沒顯出怕或疼的樣子,很平靜地看了看蘇音,便負起兩手,抬頭看著天空的那一輪彎月,良久後,幽幽嘆道:“許久都不曾見月了。”
蘇音就嗬嗬了。
您老是魂體啊!全身上下都透明了,把手背在後頭就以為沒人瞧見你揉手的小動作了?咋這麽傻呢?
“此石名通玄,顧名思義,此石有通玄達幽之能,至於這名字的來歷,我並不知道。”青衫男子終於開始回答問題了。
天元真靈果然比啥都管用。
蘇音深為自己找對了談話方式而欣喜,一麵仔細聆聽青衫男子的話。
“若非那位無名前輩告知,實則我連這石頭的名字亦不知曉。可惜,前輩也隻與我交代了幾句話,便魂力耗儘,消散而去了。”
“前輩?”蘇音眉心微蹙:“你是說,在通玄石中醒來時,你還遇到了一位前輩?他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