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給仙姑做個引見罷。”龐氏吩咐完了,又轉首向蘇音一笑。
蘇音一想,哦,也對,確實得有個介紹人,這宋寶兒眼下可是醒著的,不比宋老大他們昏睡不醒,隨便折騰。
龐氏便也沒帶服侍的人,單獨一個兒領著蘇音走了過去。
宋寶兒的眼睛像粘在了鏡子上,根本不曾發現有客到訪,還是她身邊一個管事媽媽模樣的婦人瞧見了這邊的情形,忙笑著迎了上來,用著略高的聲音誇張地道:“喲,二夫人這早晚怎麽來了?”
這聲音終是喚醒了宋寶兒,她這才戀戀不舍地自鏡中移開視線,見了來人,先是一愣,旋即起身笑道:“呀,原來是二嫂來了,我竟沒瞧見,快請坐罷。”
說著話,很自然地便將繡墩讓了出來,那雙清水眼也隻略向蘇音身上一撩,便也移開了。觀其行止,顯是家教極好,比她照鏡子的時候正常多了。
龐氏是個爽利的性子,很快便表明了來意表,隻說蘇音是“老太太叫過來瞧瞧的”,宋寶兒倒也並未表現得排斥,向蘇音屈了屈膝,喚了聲“仙姑”,麵上無喜無悲。
這神情若是出現在十分鐘前,蘇音會認為她是這半年來被折騰得夠了,於是心神倦怠;可現在,蘇音卻不會這樣想了。
宋寶兒的狀態明顯不對頭,她身邊的人卻似乎並無所覺。
龐氏也沒多耽擱,說完了該說的,便將一應丫鬟、婆子並繡墩、小幾等都給帶了出去。
前者是蘇音要求的,無關人等全部清場,以免不必要的麻煩。後者則是宋家慣例,約莫是怕宋寶兒發作起來又要說什麽“繡墩底下有人”之類的胡話。
龐氏等人一走,院子便越發顯得空闊起來,平坦坦一覽無餘,除了蘇音和宋小妹,再沒高於十厘米的物件兒。
無人在側,宋小妹也沒那般拘謹了,嬌嬌懶懶地坐在地上鋪好的厚氈子上,從袖子裏掏出個小靶鏡兒,一麵向鏡中端詳著自個兒的妝容,一麵便道:
“仙姑是現在就開始呢,還是等入夜我睡下了再說?”
蘇音沒說話。
這一刻,她那雙如蘊星光的眼睛,正筆直地看向眼前的少女。
宋寶兒的臉,是半透明的。
這描述實則也並不準確。
隻能說,“半透明”此三字,是最接近於蘇音目中所見的情況的。
在蘇音的靈視中,那張十三歲少女明媚的臉,就如同虛化了的三維立體圖像,仿佛存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
這是蘇音從未見過的情形。
怔怔地望了宋寶兒數息,蘇音下意識踏前幾步,試探著伸出手,向對方的臉上碰了碰。
正自照著鏡子的宋小妹顯然不曾料到她居然動上了手,登時吃了一嚇,猛地抬頭看向蘇音,兩隻眼睛睜得大大地,整個身子都僵了。
雖然她臉上的神情帶著慍怒,可是,從進院伊始,這一刻的宋寶兒以及她給出的反應,才最符合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行為邏輯。
也許是嚇得太厲害,她竟然也沒想著往旁邊躲,由得蘇音的手觸在了她的臉上。
很正常的觸感,除了皮膚表麵有些冷之外,並無異樣,而這種冷亦是正常的。如今尚未春深,傍晚的風還有些涼,可不就能把人的皮膚吹冷麽?
可是,這張臉為什麽是半透明的呢?
蘇音立在宋小妹身前,居高臨下地端詳著她的臉,雙目如星,璀璨生光。
宋小妹登時漲紅了臉,柳眉倒豎、怒目而視。
然而,隻看了蘇音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垂下了頭,身子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手裏的小鏡子也掉了下去。
開啟靈視的蘇音,那雙眼睛還是很有殺傷力的,當初李雨軒便是被她一眼看退,便再也不敢上前搭訕了。
然而,此刻的蘇音已然顧不得這些,滿心滿眼,皆是那張半透明的臉。
沒有陰邪之氣,亦無妖魔惡祟,半透明的臉與宋寶兒的表情、神態皆貼合無誤,表明這張臉的確屬於宋家小妹,而非哪個不長眼的陰鬼跑來作怪。
可是,半透明又是怎麽回事?
蘇音簡直撓頭。
此刻的她,就像一個醫生拿著手術刀、剖開了病人的腹腔,卻發現那病灶前所未見,於是束手無策。
再看宋寶兒,她看上去並不顯得痛苦,變得透明的臉對她似是全無影響,從她的神態上來看,隻怕蘇音才是比較可怕的那個。小姑娘這會兒腦袋垂得低低地,想跑不敢跑的樣子,縮在地氈上抖得如同篩糠。
蘇音很鬱悶。
真是從沒見過這等詭事,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打又沒得打、禁也沒得禁,識海中一片歲月靜好,三根琴弦絲毫不為所動,給蘇音一種“這事兒跟咱仨不相乾”的感覺。
這可咋整?
難不成就這麽無功而返?還是說琴老大等會兒就要現身?
蘇音糾結得要死,一個頭得有十個大。
也就在這個當兒,她忽然覺出一畢異樣,就仿佛有人對著她的左手吹了口涼氣。
她吃了一驚,忙低頭看去。
琴囊居然在發光!
灰蒙蒙的、潔淨的微光,透過厚厚的素麵布料明滅著,宛若一隻超大號的螢火蟲,點亮了這微冥的暮色。
是那塊灰色怪石?!
不及多想,蘇音飛快自琴囊中取出那塊灰色的石塊兒,果見它正自幽幽地發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