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1 / 2)

屋內劍氣凜冽,屋外大雪酷寒。</p>

那把穿透了炭雪心竅和屋門的劍仙,就像是勾連了兩座大小天地。</p>

炭雪已經知道祈求無用,不再言語,雙方陷入長久的沉默。</p>

眼前這個同樣出身於泥瓶巷的男人,從長篇大幅的絮叨道理,到突如其來的致命一擊,尤其是得手之後類似棋局複盤的言語,讓她覺得毛骨悚然。</p>

幾乎所有青峽島修士都覺得山門口的這個賬房先生,脾氣好,好說話。</p>

全是瞎子!</p>

她輕輕呼吸一口氣,就立即趕到一陣痛徹心扉,那是魂魄深處的激蕩絮亂,不止是這副肉身遭受重創而已。</p>

萬靈皆畏死,性命,這是最實在的東西,這就是眼前這個家夥所謂小的那個一,這點,炭雪其實聽懂了,先前隻是裝作不懂。</p>

當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甚至可以感知到玄之又玄的大道,在點滴潰散,這就像世上最守財奴的富家翁,眼睜睜看著一顆顆金元寶掉在地上,死活撿不起來。</p>

她自然而然,開始掙紮起來,似乎想要一步跨出,將那副相當於九境純粹武夫的堅韌身軀,硬生生從屋門這堵"牆壁"裡邊拔出,獨獨將劍仙留下。</p>

然後就要一手擰下那個年輕人的脖子,以泄心頭之恨。</p>

可是她很快停下動作,一是因為稍稍動作,就撕心裂肺,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卻是那個勝券在握的家夥,那個喜歡步步為營的賬房先生,非但沒有流露出絲毫如臨大敵的神色,笑意反而愈發譏諷。</p>

陳平安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氣吃下四顆水殿秘藏靈丹的關係,又駕馭一把半仙兵,太過犯忌,慘白臉龐,兩頰泛起病態的微紅。</p>

陳平安緩緩道:"我雖然未曾煉化這把劍仙,可是背久了,劍氣浸染魂魄,便有些心意相通,它就像尚未學會說話的稚子。"</p>

陳平安指了指那把半截劍身,"可是它明明白白告訴我,你方才求饒的時候,動了殺心,想要拚死與我玉石俱焚。現在,反而是做做樣子的,怎麼,覺得被我算計得如此淒慘,太丟人,想要找回點場子"</p>

她唯有默然。</p>

滿心悲苦。</p>

難道真是自己錯了那麼錯在哪裡</p>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陳平安說道:"如果我說錯在你不該身為一條真龍後裔的扈從,不該以自身極其強大的心神和意誌,不斷對顧璨的心性進行潛移默化,事實上,劉誌茂根本不算是顧璨的師父,顧璨的娘親,還有你這條畜生,才是。因為顧璨對你們兩個,最放心。對於劉誌茂,反而一直心懷戒備,所以劉誌茂對他的影響,當然不算小,顧璨對於書簡湖的認知,以及在這座茅坑裡的處世之道,很大程度上還是在偷偷學習劉誌茂。可是跟你們相比,還是差遠了。我這麼講,你肯定不認錯。那就當你錯在太蠢好了,以為我也是書簡湖的其中之一,隻要修為不夠高,就都會被你一力降十會。"</p>

她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p>

陳平安說道:"我在想你怎麼死,死了後,如何物儘其用。"</p>

她說道:"我現在不懷疑自己會死了,但是彆忘了,我終究是一位元嬰修士,你也會死的。"</p>

陳平安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失望。</p>

她開始真正嘗試著站在眼前這個男人的立場和角度,去思考問題。</p>

就像第一次將其視為平起平坐、旗鼓相當的對弈之人,去稍稍想一想他的棋理棋形。</p>

她問道:"我相信你有自保之術,希望你可以告訴我,讓我徹底死心。不要拿那兩把飛劍糊弄我,我知道它們不是。"</p>

陳平安緩緩道:"老龍城一艘名為桂花島的渡船,曆史上有位很有來頭的老舟子,早年傳下了打龍蒿,篆刻有‘作甚務甚’四字,作為渡船安然駛過蛟龍溝的手段之一,我當時乘坐跨洲渡船去往那座倒懸山,見識過,隻是後世桂花島修士都不清楚,那其實是一本古書上記載的斬鎖符,專門壓勝蛟龍之屬,補上‘雨師敕令’四個古篆,才是一道完整的符籙,不湊巧,這道符籙,我會,能寫,威力還不錯,如果沒有這把劍仙將你釘死在門板上,還是殺不得你,估計想要困住你都比較難,但是現在對付你,綽綽有餘,畢竟為了寫好一張符膽精氣飽滿的斬鎖符,在先前的某天深夜,耗費了很長時間。"</p>

陳平安笑道:"先前讓你去桌邊坐一坐,現在是不是後悔沒有答應其實不用懊惱,因為你的心路脈絡,太簡單了,我一清二楚,但是你卻不知道我的。你當年和顧璨,離開驪珠洞天和泥瓶巷比較早,所以不知道我在還未練拳的時候,是怎麼殺的雲霞山蔡金簡,又是怎麼差點殺掉了老龍城苻南華。"</p>

陳平安伸手指了指自己腦袋,"所以你化作人形,隻是徒有其表,因為你沒有這個。"</p>

炭雪緊貼門板處的背部傳來一陣滾燙,她驟然間醒悟,尖叫道:"那道符籙給你刻寫在了門上!"</p>

陳平安伸出手指,示意她說話的時候不要嗓門太大。</p>

陳平安笑問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何你絲毫察覺不到這麼一道強大符籙的存在"</p>

她心中淒涼至極。</p>

陳平安自問自答道:"因為符籙寫得不完整,缺了一點符膽靈氣,一來斬鎖符品秩比較高,我如今不是寫不出,而是代價比較大,二來,寫成了,你畢竟是元嬰境界,對於天地元氣流轉,極其敏銳,說不定你敲了門,就直接不進屋子了。你們不是稱呼我為賬房先生嗎我就覺得不能辜負你們青峽島的厚愛,你的心竅鮮血,剛好補上了這道符籙的最後一個關鍵環節。"</p>

陳平安問道:"你以為炭雪這個名字,是白給你取的嗎現在就是炭雪同爐了,隻可惜我不是顧璨,與你不親近。"</p>

陳平安言語之間,從咫尺物當中撚出兩張金色材質的符籙,"其實還有真正寫完的兩張,現在你怎麼辦還有把握跟我同歸於儘嗎你說我的壓箱底手段,不是兩把飛劍,其實你隻說對了一半,我與它們,一路相伴走到今天,麵對強敵,打生打死的次數,你無法想象的。"</p>

飛劍初一和十五從養劍葫中飛掠而出,劍尖分彆刺中兩張符籙符膽,靈光乍放光明,宛如兩隻光輝溫煦的炭籠。</p>

兩把飛劍,一把懸停在炭雪眉心處,闕中穴。</p>

一把懸停在炭雪腹部氣海外。</p>

陳平安笑道:"彆介意,最後那次推劍,不是針對你,而是招呼客人登門。順便讓你了解一下什麼叫物儘其用,省得你覺得我又在詐你。"</p>

陳平安向前跨出幾步,竟是完全無視被釘死在門板上的她,輕輕打開門,微笑道:"讓真君久等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