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5章(2 / 2)

一場追殺和亂戰,就此拉開序幕。</p>

唯有一位不起眼的鬼斧宮修士,飛奔向隨駕城。</p>

隻見整座隨駕城,連同城牆在內,所有高過七丈的建築,都已經像是被一刀削平。</p>

這位披掛雪白甲胄的男子掠上城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立即入城,沿著城頭走了一圈,視野所及,城隍廟那邊好像已經淪為一片廢墟,許多富貴門戶的高樓傾塌在地,隨駕城內,吵吵鬨鬨,夾雜著無數喊聲哭聲,此起彼伏,幾乎家家戶戶都點了燈,大概隨駕城從建城第一天起,就沒有哪個夜晚,無論窮富人家都不約而同地點燈照明,能夠如此亮如白晝。</p>

杜俞一咬牙,不敢禦風而遊,收起了甘露甲,將甲丸收入袖中,這才偷偷躍下牆頭,也不敢走那大街,隻是揀選那些市井巷弄的小路,奔向那座城隍廟。</p>

一路上,孩子啼哭不已,婦人忙著安撫,青壯漢子罵罵咧咧,老人們多在家中念經拜佛,有木魚的敲木魚,一些個膽大的地痞流氓,探頭探腦,想要找些機會發橫財。</p>

富貴人家開始張貼那些從祠廟道觀重金請來的符籙,不管是什麼,都貼上再說。</p>

到了城隍廟外邊的大街,杜俞一衝而入,隻看到一個血肉模糊、渾身不見一塊好肉的……人,雙手拄劍,站在原地。</p>

杜俞看了眼那把金光黯淡的長劍,狠狠搖頭後,接連給了自己幾個大耳光,然後雙手合十,眼神堅毅,輕聲道:"前輩,放心,信我杜俞一回,我隻是背你去往一處僻靜地方,此地不宜久留!"</p>

杜俞等了片刻,"既然前輩不說話,就當是答應了啊!"</p>

最終杜俞走到那一人一劍之前。</p>

正要蹲下身,將前輩背在身後。</p>

杜俞卻沒能看到足可震碎他膽子的一幕。</p>

那個都已經不可以說是一個人的前輩,緩緩轉頭些許,手指微動。</p>

天幕高處,一位禦風而停的外鄉修士,猶豫了一下,就此遠去。</p>

杜俞一拍腦袋,想起這把劍有些礙事,怎麼背人</p>

杜俞想要去輕輕掰開前輩的十指,竟然紋絲不動,杜俞哭喪著臉,這可如何是好</p>

當杜俞手指不過稍稍觸及那劍柄,竟是整個人彈飛出去,魂魄劇震,瞬間疼痛,絲毫不遜色先前在芍溪渠主的水仙祠廟那邊,給前輩以罡氣拂過三魂七魄!</p>

杜俞掙紮起身,吐出一大口血水,臉色慘白,攤開手,那根手指竟然差點直接變成焦炭。</p>

然後那把劍突然自行一顫,離開了前輩的雙手,輕輕掠回前輩身後,輕輕入鞘。</p>

高空中那位以掌觀山河繼續觀看城隍廟廢墟的大修士,輕輕歎息一聲,似乎充滿了惋惜,這才真正離去。</p>

杜俞這才能夠背著那個處處白骨可見的血人,像是一隻無頭蒼蠅亂竄,一次次行走狹窄巷弄,或是掠上牆頭,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無人居住的破敗宅院,杜俞一腳踹開一間布滿蛛網的小屋子,本想將背後鮮血淋漓的前輩放在床上,隻是一看那連條被褥都沒有的破木板床,沾滿了灰塵,隻得以腳勾來一條幾近腐朽的搖晃木椅,輕輕把那人放在吱呀作響的椅子上,自己也已經一身血跡的杜俞,取出一隻瓷瓶,輕輕放在那人手邊的椅子上,杜俞後退數步,抹了抹額頭汗水,"前輩,我杜俞怕死,真的很怕死,就隻能做這些了。"</p>

杜俞苦笑道:"若是前輩沒死,杜俞卻在前輩養傷的時候,給人抓住,我還是會將此處地址,明明白白告訴他們的。"</p>

椅子上那人,寂然如死。</p>

杜俞一抱拳,離開屋子,輕輕關上門。</p>

杜俞腦袋已經一團漿糊,原本想要一鼓作氣趕緊逃離隨駕城,跑回鬼斧宮爹娘身邊再說,隻是出了屋子,被涼風一吹,立即清醒過來,不但不能獨自返回鬼斧宮,絕對不可以,當務之急,是抹去那些斷斷續續的血跡!這既是救人,也是自救!杜俞下定決心後,便再無半點腿腳發軟的跡象,一路悄然情理痕跡的時候,杜俞還開始假設自己若是那位前輩的話,他會如何解決自己當下的處境。</p>

在杜俞關門走後。</p>

癱靠在那張椅子上的半死之人,一雙幽深眼眸,緩緩睜開,又緩緩合上。</p>

天亮之後。</p>

隨駕城衙署的大小官員、富貴門庭和市井人家,都開始惴惴不安地忙碌起來。</p>

當陸陸續續聽聞城隍廟那邊的變故後,不知怎麼就開始流傳一個說法,是城隍爺幫著他們擋下了那座來曆不明的雲海,以至於整座城隍廟都遭了大災,一時間不斷有老百姓蜂擁而去,去城隍廟廢墟外燒香磕頭,一時間一條大街的香火鋪子都給哄搶而儘,還有許多為了爭搶香火而引發的打架鬥毆。</p>

火神祠那邊亦是如此光景,祠廟已經徹底倒塌,火神祠廟供奉的那尊泥塑神像,已經砸在地上,碎裂不堪。</p>

兩天之後。</p>

隨駕城又開始出現許多陌生麵孔,又過了一天,原本如喪考妣的隨駕城太守,再無先前兩天熱鍋上螞蟻的窘態,紅光滿麵,一聲令下,要求所有衙署胥吏,所有人,去搜尋一個腰間懸掛朱紅色酒壺的青衫年輕人,人人手上都有一張畫像,據說是一位窮凶極惡的過境凶寇,眾人越看越瞧著是個歹人,加上郡守府重金懸賞,隻要有了此人的蹤跡線索,那就是一百金的賞賜,若是能夠帶往衙署,更是可以在太守親自舉薦之下,撈個入流的官身!如此一來,不光是官府上下,許多消息靈通的富貴門戶,也將此事當做一件可以碰碰運氣的美差,家家戶戶,仆役家丁儘出宅子。</p>

不但是隨駕郡城,整個郡城以及周邊州郡的官府,都開始大肆搜捕此人。</p>

一天過後,隨駕城老百姓都察覺到事情的古怪。</p>

天上和城中,多出了許多傳說中騰雲駕霧的神仙中人。</p>

一見到他們的行蹤,無論老幼婦孺,都開始在城中各處,跪地磕頭。</p>

但是在這一天夜幕,火神祠廟中,一位如泥塑神像一般的大髯漢子,驟然現身,身高十數丈,靠著那股前些天從未如此虔誠的香火,強提最後一口氣,在金身搖搖欲墜即將炸裂的最後關頭,現出真身,高聲講述那位劍仙的義舉!絕非是什麼禍害城隍廟、引來天災人禍的外鄉歹人。</p>

這位火神祠神靈的急促話語,瞬間傳遍整座隨駕城。</p>

老百姓們麵麵相覷,官府衙署那邊,太守大人更是惱羞成怒。</p>

隻是不等他言語更多,就有一件法寶從極遠處飛掠而至隨駕城,轟然砸向這座火神祠的神祇。</p>

大髯金身漢子自己就已砰然崩碎,化作點點金光,流散四方。</p>

那件法寶依舊不依不饒,直接將整座火神祠都給打爛。</p>

這天黃昏時分,一位身穿雪白長袍、腰懸朱紅酒壺的年輕男子,走向那棟鬼宅,推開了門,然後關上門。</p>

夜幕中,他手持一把竹扇,坐在屋脊上喝酒賞月,最後竟是就這麼醉臥而眠。</p>

此人除了臉色微微慘白之外,落在市井百姓眼中,真是那謫仙人一般。</p>

在他出現後,幾乎所有城中練氣士都如潮水般悄然退散。</p>

因為有兩位不信邪的修士,深夜時分,往那棟鬼宅靠近,剛剛臨近圍牆,就被兩點劍光穿透頭顱,當場斃命。</p>

隨後一天,那人去了一趟火神祠,點燃了三炷香,之後就返回了那棟鬼氣森森的鬼宅。</p>

這天鬼宅多出了一個格外紮眼的客人。</p>

鬼斧宮修士杜俞。</p>

鬼宅一座院落中,白衣劍仙坐在一條小板凳上,杜俞哭喪著臉站在一旁,"前輩,我這下子是真死定了!為何一定要將我留在這裡,我就是來看看前輩的安危而已啊。"</p>

那人輕輕搖晃竹扇,臉上帶著杜俞總覺得有些奇怪、陌生的笑意,緩緩笑道:"你若是今天走了,才是真要死了。"</p>

蒼筠湖龍宮內。</p>

黃鉞城城主葉酣,竟然與作為死對頭的寶峒仙境範巍然,相對而坐。</p>

雙方修士和附庸勢力一左一右,按照境界高低、山頭強弱,依次排開,龍宮之內,首次同時出現這麼多仙家修士。</p>

湖君殷侯也沒有坐在主位龍椅上,而是懶洋洋坐在了台階上,如此一來,顯得三方都平起平坐。</p>

晏清和何露剛好分彆坐在範巍然與葉酣的身邊。</p>

雙方已經談妥了第一件事。</p>

既然那件異寶已經被陳姓劍仙的同夥搶走,而這位劍仙又身受重創,不得不滯留於隨駕城,那麼就沒理由讓他活著離開銀屏國,最好是直接擊殺於隨駕城。</p>

按照蒼筠湖湖君殷侯的說法,此人除了那把背在身後的神兵利器,而且身懷更多重寶,足夠參與圍剿之人,都可以分到一杯羹!</p>

範巍然冷笑道:"那麼現在該派誰去試探此人的傷勢那兩個怎麼死都不知道的下五境的廢物,顯然不頂事。葉城主,你們黃鉞城人多勢眾,不如你出點力"</p>

葉酣那邊的修士開始拍桌子怒罵。</p>

此次爭奪異寶,追殺那位藏著小猴兒的外鄉老者,一波三折,雙方其實都死傷慘重。</p>

何露突然微笑道:"修為不高的,還有那些更不濟事的武夫把式,根本試探不出此人的斤兩。事實上,我覺得便是自己去,也未必能成。"</p>

湖君殷侯坐在居中的台階上,笑道:"那家夥,心思縝密,手段奸詐,出手狠辣,是個難纏至極的主。如今我這蒼筠湖怎麼個可憐光景,你們都瞧見了,醜話說前頭,就是給你們雙方一個商量事情的地兒,千萬彆偷雞不成蝕把米,一旦他猶有餘力,給人順藤摸瓜,殺到我們跟前。你們一跑,我可就完蛋了。"</p>

何露以手中竹笛輕輕拍打手心,"真想試探此人,不如殺個杜俞,不但省事,還管用。到時候將杜俞拋屍於隨駕城外,咱們雙方拋開成見,精誠合作,事先在那邊布置好一座陣法,守株待兔即可。"</p>

範巍然一拍桌子,大笑道:"從未見你小子如此順眼過,就依你之見!"</p>

老嫗視線轉移,"葉城主,如何"</p>

葉酣微笑點頭。</p>

晏清視線低斂,睫毛微顫。</p>

當晚。</p>

蒼筠湖龍宮內,雙方得知那個消息後,都有些麵麵相覷。</p>

何露更是臉色陰沉似水。</p>

湖君殷侯也不太笑得出來了。</p>

覺得自己這次為雙方牽線搭橋當媒人,是不是有些懸乎可千萬彆差不多死光了河神渠主,再連這座老巢都給人一劍攪爛了。</p>

葉酣輕聲道:"傷筋動骨一百天,凡俗夫子如此,我們修道之人,隻會更麻煩,既然那位劍修受了這麼重的傷勢,我們徐徐圖之。"</p>

今年隨駕城上上下下,年關好過,可是大年三十也沒半點喜慶,正月裡的走門串戶,更是悶悶不樂,人人抱怨不已。</p>

於是一些個原本沒什麼太大怨氣的,也開始怨懟起來。</p>

隨後鬼宅那邊,開始有一些看似市井百姓裝束的人物出現。</p>

到後來,身影越來越多。</p>

再後來,就是真正的市井百姓趕來竊竊私語,指指點點。</p>

當有一個孩子往鬼宅丟石子大罵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p>

議論紛紛,都是埋怨聲,從最早的慫恿,到最後的人人發自肺腑,油然而生。</p>

埋怨那位所謂的劍仙,既然如此神通廣大,為何還要害得隨駕城毀去那麼多家產財物</p>

杜俞在院牆那邊貼牆根,聽得差點氣炸了肺。</p>

大步走回前輩那邊後,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杜俞雙手握拳,憋屈萬分,"前輩,再這麼下去,彆說丟石子,給人潑糞都正常。真不要我出去管管"</p>

那位躺在一條竹椅上的白衣男子,依舊輕輕搖動竹扇,微笑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p>

至於那把在鞘長劍,就隨隨便便丟在了竹椅旁邊。</p>

這個前輩,也真是心大,自己從竹園砍伐綠竹,親手打造了這麼一條竹椅。成天就躺在這邊睡覺。</p>

而且相處久了,杜俞察覺到跟最早認識的那個前輩,不好說是判若兩人,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了。</p>

杜俞聽到前輩問話後,愣了一下,掐指一算,"前輩,是二月二!"</p>

那人猛然坐起身,合起竹扇,站起身,眯眼微笑道:"是個好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