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有一天。
村裡的腳夫從山外麵帶來了一個人。
那時候剛好臨近元宵。
他說我們村子之所以落後,便是因為每年沒有祭拜燈神,隻要祭拜了燈神,得到燈神賜下的春燈,選出聖女,村子便可以得到燈神的庇佑,來年不止風調雨順,甚至家家戶戶都能夠得到不菲的好處。
這好處,便是錢。
那會兒村裡人淳樸,並沒有去想那麼多,隻覺得那人是從外麵來的,肯定比村裡人都有見識,在他的三言兩語下便信以為真了。
於是在那人的指引下,那一年元宵,我們村第一次祭拜了燈神。
也是在那一年,我們村子出現了第一盞春燈,以及第一位聖女。
之後,村裡的確有了比以往都要快的發展。
不到一年,村長便能有錢給我們村子修了一條通往外界的路。
原本一天的路程,縮短至了半天。
家家戶戶家裡也都有了餘糧。
甚至過節的時候,村長都會給他們發一些平時很少見的稀罕東西。
麵餅、棉襖、毛毯。
在那個年代,這些東西,可不是村裡人能夠買得起的。
也因為這一點,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因為祭拜了燈神才能夠有這樣的好事,卻儼然沒有去在意那第一個被定為聖女的女孩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村子裡了。
那一年的聖女,是我們村長的親女兒。
如果算算年紀,活到現在的話,也應該跟我媽一般大了。
而村長也從那時起便一直負責著村裡的燈神祭拜,到了現在已年歲近百。
有人說。
好人不償命。
惡人活千年。
以前我是不信的。
現在我是信的。
否則的話。
像我們村長這樣的禍害,為什麼到現在還能活得好好的,甚至還始終受到村裡人的敬重呢?可我還是想試試。
就像我之前說的,我不迷信,但我卻相信報應兩個字。
就如同姐姐在拿走我的春燈的時候,站在我麵前麵無表情的告訴我說:“妹妹,我知道你這些年都在恨我,恨我什麼都要搶你的。
”“恨我什麼都要壓你一頭。
”“你老說我會受到報應。
”“那這一次,我就讓你這話應驗吧。
”“我去看看柳燕說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我死在了裡麵那就是我的報應,如果是假的……”“那就說明,你信的報應……”“終究是沒什麼用。
”我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她說出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是在笑,但卻不是從小到大那種搶走了我東西後得意的笑。
而是一種我直到現在我都不理解的情緒。
不過我覺得,我以後會明白的。
同樣的,我也想看看,當有人開始想要知道真相,並且想要將一切真相公之於眾的時候,老天爺是活繼續睜著眼睛乾瞎了眼的事,還是推波助瀾,應了那本該有的報應。
於是我再次接受了春燈來到了這裡。
9、在這時候,他們也終於開始了。
我感覺到身上的東西在被一樣樣的取走,哪怕閉著眼睛,眼皮之外也依然有一股紅色突破了黑暗出現。
一人說:“今年奪得頭籌的是我,可惜了另一個女孩,否則的話今年的春燈一定比往年都要燒得旺盛。
”“行了,你快動手吧。
”“彆等到這丫頭醒了,又跟上一個一樣不聽話,到時候又隻能弄死。
”“說的也是。
”“拿碗和刀來。
”我想睜開眼,可僅僅是這樣還不夠。
我強忍著疼,感受著自己的一切在一點點的流逝,滴答滴答的聲音就好像死神的警鐘一般一聲聲的傳到了我的耳邊。
一聲。
兩聲。
一直到三十六聲。
我算得很清楚,便是三十六聲。
在三十六聲後,傳來的是煙花的聲音,接著便是陣陣喧鬨,眼皮外的紅色開始慢慢變成橘黃,然後變成了黑色。
接著我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我看著四周正在慌亂逃竄的人。
他們每一個看起來都已經年過半百,卻又西裝革履,如果是在外麵,那肯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隻是在這裡,他們卻像是一個個惡魔,以燈神的名義,做著惡心得不能再惡心的事情。
他們已經顧不得已經醒來的我。
口中一邊罵著該死的是誰出賣了他們。
一邊尋找著逃離的出口。
接著是一個個人影衝了進來。
有人將我圍住,有人則去追那些人麵畜生,看著這一幕我終於再也無法克製心中的恐懼,再一次的昏死了過去。
這一次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再次夢到了我的姐姐。
她說的沒錯。
我恨她。
我厭惡她。
可她偏偏忘了,她搶我肉吃,是因為她知道我一旦多吃一口,我媽就會多打我一次,因為肉就算是放在我麵前,那也不是我的。
她搶我穿的。
是因為我總是會把新衣服弄臟,每一次弄臟我媽便會狠狠的再打我一次,皮開肉綻才罷休。
很多很多。
隻是她不懂得表達,便成了她的爭搶。
而這一切,歸根結底,不過是因為我媽。
我媽的確很苦,生下我和姐姐的時候我爸就走了,她一個人為了將我們拉扯長大,時常都會去往村長的家,經常一去便是一整晚。
可她也的確偏心。
但她偏心的卻不是姐姐。
而是我。
她比誰都清楚,春燈是什麼,因為那是村長告訴她的。
從小到大她不愛我,不過是想讓我生得醜點,長得差點,樣樣都比不上姐姐,這樣才不會擁有得到春燈的機會。
我不止一次聽到她說過:長那麼好看做什麼,醜點才好,醜點活得久點。
隻是我還是讓她失望。
或者是,在一年年下來,她也已經忘記了她真正偏心的原因,所以在姐姐搶我春燈的時候,她不在意,還幫了姐姐。
在姐姐死後她也不在意。
甚至就連我被村長要求重新拿起春燈時,她也求著我一定要去。
人,都是會變的。
不過這都已經不重要的,在我點頭同意,並且走進祖祠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隻要我還活著。
好在,我也的確活著。
10、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
隻不過我所在的地方已經不再是祖祠,而是醫院,身邊坐著從一開始便跟我聯係的警察,他見我醒來,走到我跟前重重的將我抱住。
“這一次,還好趕上了。
”我不在意這個,問道:“他們人呢?”“都安排了,這一次你收拾的證據很重要。
”“如果不是你,誰也不會想到,改革開放幾十年了,還會有這麼荒唐愚昧的事情出現。
”“村子裡的人呢?”我又問。
“該處罰的處罰,該抓的抓,能進行思想教育的也會教育,就是……”說到這他欲言又止。
我看著窗外。
“放心吧,我能接受。
”“你媽媽自殺了。
”他歎了口氣,“我們趕到的時候,她上吊在了屋子裡,已經來不及了。
”我笑了起來。
“對於她來說,這樣的懲罰反而是輕了。
”“不過我問的不是她。
”“我是說,春燈。
”我認真地看著他。
他臉色這才變得凝重了起來,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後才開口:“跟你提供的線索一樣,每一盞春燈都跟人有關係。
”“我們追溯了過去三十六年在你們村所有離奇死亡的人,凡是能夠做DNA對比的,都能夠對得上。
”我沉默了一會兒後才說。
“我想去看她們。
”……我被他帶回了村子。
此時的村子已經沒了之前的熱鬨,冷清得可怕,一眼看去,一個人影都已經看不到了,而原本的祖祠已經被推翻,上麵多了一個個新立的碑,碑上有名的一共十六個,無名的則是二十個。
那二十個無法確定生前是誰,所以無法用她們的姓名立碑。
但不管是有名還是無名,她們都是這一場封建迷信的犧牲品,整個村子,人人都欠她們,包括我。
我走到了柳燕的碑前,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她的名字重新繪製了一遍。
這是我欠她的。
也是整個村子欠她的。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所有人來到她的墓碑前給她磕一個響頭,無論老幼婦孺。
因為如果不是她,這一場持續了三十六年的罪惡便不會結束,如果不是她,現在的我,也許已經是那第三十七盞春燈。
接著我又來到了姐姐的墓碑前。
這一次我沒有祭拜她,而是像小時候她每一次從我身上搶走了東西後,露出那一副得意的模樣看著此時在我跟前的墓碑。
我學著她的語氣說:“姐,你看。
”“這一次,是我贏了。
”番外:2024年元宵。
我再次回到了村子。
這時候的我已經是一名老師,我申請了下鄉支教,申請的地方便是這個依舊落後的山村,隻不過這一次的我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名字。
這一次的我,給自己取了一個新名字。
叫做:珊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