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事情,因為倘若天衍閣跟師兄的關係真的很好,那麽當初又怎麽會將其標注成為數不多的S級威脅呢。
當他終於趕到那片空曠的街區時,十公裏範圍的瀝青路麵已經被切割的支離破碎,萬達廣場已經坍塌成一片廢墟,到處都是淒厲的刀痕和劍痕,酆都羅界籠罩的區域內電力係統已經徹底癱瘓,不知道經曆了怎樣慘烈的戰鬥。
然而在廢墟裏卻有一部老舊的諾基亞還在閃著屏。
就像是黑暗裏唯一的光。
少年瞬息間閃爍過去,撿起了那部手機。
奇跡的是它沒有被毀掉,甚至還存留著最後的一絲電量。
那是一部老舊的諾基亞,屏幕上遍布粗糙的劃痕,外殼被摩擦得非常光滑。
側寫的本能仿佛讓他看到了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在無數個黑夜裏握著這部手機,聆聽著電話裏傳出來的呼吸聲,享受著獨屬於他的孤獨。
手機上的壁紙是崩壞的城市,廢墟裏跪坐著白裙的少女。
她就像是一個無助又茫然的孩子,凝視著鮮血淋漓的雙手。
她的身邊滿是屍骸。
顯然這是極其可怕的暴力才能把一座城市破壞到如此地步。
最靠近那個女孩的人甚至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留下。
那麽這個照片是怎麽拍下來的呢。
很顯然,拍照的人就是景辭。
這大概就是他們的初遇吧,所以這張照片才會被當成壁紙。
“2001年,華盛頓毀滅日,事實是景先生的一次失控,爆發出了空前強大的力量,毀滅了半個城市。那是北美最嚴重的一次超能失控桉件,也是景先生……”唐綾走到他背後,話說到一半,忽然就說不下去了。
因為拍攝這張照片的人是景辭。
如果他真的是在失控狀態,又怎麽可能還會拍照片的。
真正失控的人,明顯是鹿蜀始祖。
顧見臨沉默不語,點開了這部手機的相冊。
第二張照片似乎是從監控攝像頭裏截圖的,燃燒的長街被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所切斷,西裝革履的男人抱著他的女孩,胸膛卻被森然的劍鋒貫穿。
然而他就像是感覺不到痛,隻是默默地摸著女孩的頭。
“2002年,北美懷俄明州大祭祀,那是西部地區最大的一次殺人桉件,傳聞是神明降下了審判,懲罰那些有罪的人。官方認定是景先生所為。”
“2003年約旦鑽石殺人桉,三百七十九位升華者在一夜之間全部死亡,屍體被化作晶瑩的鑽石。官方通報是景先生在嚐試禁咒的一次失控,以太協會迫於壓力甚至派出了審判庭的聖者進行圍捕,最後無功而返。”
唐綾看著那些照片,輕聲說道。
唐昀就在她的背後,眼神劇烈的顫動。
姐妹兩個似乎都明白了什麽。
第三張照片,第四張照片,第五張照片,乃至更多。
或是他們自己拍攝的,或是從攝像頭裏的截的圖,還有的是攝影師的抓拍。
總之這些照片都是非常珍貴的瞬間,記錄著他們從相遇開始的點點滴滴。
凱斯普爾,普羅旺斯,聖彼得堡,開羅,巴黎。
他們走過一座座城市,也把災難帶給了一座座城市。
看起來他們隻是單純的去散心旅遊,實際上卻是在探訪世界上最頂級的煉金術大師,從手機裏的備忘錄就能看得出來,那一串串名字足以光耀升華者曆史。
備忘錄裏標注了每一位煉金術宗師的住址,在世界各地連成繁複的線。
那些年裏,景辭帶著那個女孩幾乎走遍了全世界,迫切的尋求著那些煉金術名師的幫助,他們每走過一個城市都會帶來毀滅的災難,卻又無可奈何。
那是一場浪漫又絕望的旅程,也是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時光。
“原來我們誰都不了解師兄。”
顧見臨默默望著那部手機,講了一個故事。
很多年前,白澤氏族開啟了針對第三法的研究,她們並不滿足於僅僅是創造出粗製濫造的偽祖,而是追求著更高級的計劃。正因如此,那群人做了一個喪心病狂的決定,就是讓一位偉大的古之始祖,成為實驗的對象。
實驗的具體經過不得而知,最終的結果就是導致那位始祖終於適應了現實世界的規則,以現代人的身份進入了社會,漫無目的的流浪。
不知道是有意為之還是出現了意外,那位始祖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白澤氏族研究出的第三法還是有問題的,那位始祖不出意外的失控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景辭才跟這位始祖相遇。
或許當時的景辭也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一個小女孩為何會有如此可怕的力量,但他或許是被那種茫然又無助的眼神打動了,並沒有選擇殺死這個怪物,而是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幫助她對抗命運的暴風雨。
之所以他為什麽會那麽做,可能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吧。
此後一場漫長的旅途就開始了。
女孩身份成謎,每一次失控都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所幸有景辭陪伴在她的身邊,遏製住了她的暴走。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景辭帶著她去探尋世界上的煉金術名家,無疑就是想確認她的身體情況。
當然,也是為了能夠治好她。
那段時間,因為女孩所釀成的災難,必然會被全世界的升華者組織追殺。
那些人當然不知道這是一位偉大的始祖,因為連女孩自己都不知道。
景辭是為了保護她,所以才把一切的罪名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華盛頓毀滅日,懷俄明州大祭祀,約旦鑽石殺人桉……
這個世界對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有頗多的誤解,總以為他嗜殺成性難以馴服,所以才會給他冠以惡魔的名號,迄今為止都有人憎恨著他那些年所釀造的災難,隻是畏懼於他的強大,因此才遲遲不敢出手報複。
可是如果你真的了解那個男人,就該知道他絕非是那種容易失控的人。
真正會失控暴走的人從不是景辭。
而是鹿蜀始祖。
或許每一位煉金術大師都曾勸過那個男人,殺死他身邊的女孩。
或許景辭也曾一度陷入痛苦和掙紮裏。
他不想看著她繼續暴走殺戮,但又不願意放棄這個無助的女孩。
更不要說是親手殺死她。
直到有一天,景辭尋訪了多年,從曆史的蛛絲馬跡裏找到了真相。
不。
更有可能的是,景辭在女孩的一次暴走裏看到了她真正的姿態。
鹿蜀始祖。
沒有人能夠想象那一刻景辭的心情。
他愛的是誰呢。
他一路走來拚命保護的人又是誰呢。
顧見臨點開短信,長達數年的聊天記錄曆曆在目。
最後的一段對話,定格在2005年的一個冬天。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是斯特拉斯堡的聖誕節,我跟你一起走在小鎮上,河水從橋下流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跟你一起過今年的聖誕節。”
“好,我在北歐給你找藥,明天回去陪你。”
“我真的能被治好嗎?”
“嗯。”
“如果治不好,你會殺了我嗎?”
“我不知道。”
“我最近又夢到夢裏的那個怪物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了……”
“別說那種喪氣話。”
“如果我有一天不再是我了,那就請你殺了我,好不好?”
短信到這裏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