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從未見她流露出如此迷惘的眼神,一時間竟然有點不適應。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眼前這個女人無論有多強大的實力或是多麽高貴的身份地位,她都有獨屬於自己的不為人知的往事,藏著她過去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武器或者怪物。
這麽想來他心裏或多或少生出一些安全感,原來如此強大的人也是有弱點的,也會流露出這麽迷茫的眼神,也有無家可歸時的無助和落寞,並非無懈可擊。而轉念一想他的心情又有些沉重,哪怕屹立在世界繁體的人,還是會有做不到的事,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拔刀四顧心茫然,隻能坐在酒吧裏喝悶酒。
相比於被人脅迫的危機感,他更討厭那種無能的感覺。
“抱歉。”
他心裏生出一些歉意,因為他忽然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道歉什麽?”
雲雀給自己倒了一杯桃子汁,雙手捧著遞到唇邊,啜飲的動作曼妙優雅。
“沒什麽。”
顧見臨望著陽光下的明亮都市,忽然問道:“那個人對你很重要麽?”
雲雀流露出思考的神情,輕聲說道:“或許是我的家人吧?因為我很清楚的記得,我以前應該是住在南方的一個小城市裏,家門口有棵活了很多年的老樹,被陽光籠罩的時候像是耀眼的金色,還有一朵花枯萎了很多年。”
她似乎是在訴說著再尋常不過的往事,神秘的氣息卻氤氳開來,時光的流動都變得靜謐起來。陽光映在少女瓷白的臉頰,素白得幾乎透明。
就像是美貌巫女念誦著古老的咒語,咒語裏藏著天大的秘密。
“嗯,你的口音的確有點南方人的特點。”
顧見臨微微頷首:“你豆腐腦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
“當然是甜的。”
雲雀斜眼瞥他:“鹹的能吃?”
“那就對了。”
顧見臨隨意說道:“而我聞到甜的豆腐腦隻會想吐。”
難得像他這麽思路硬直的人,都會開一句玩笑來活躍氣氛。
大概是為了調節一下這女人的情緒,省得她暴走。
跟她好不好看沒有半點關係。
“最初我們家的家境應該不錯,那座小城市裏很多人都尊敬我們。”
雲雀凝視著蔚藍的天空,默默凝視著雲海的翻湧,輕聲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後來那座城市遭到自然災害的侵襲。好吧,那並不是自然災害,而是被古神之息入侵,變成了禁忌區。我們的城市被籠罩,以太協會接管了那裏。”
“我們?”
顧見臨捕捉到了關鍵詞。
“嗯,我記得我有家人,我是家裏的長女,家裏應該還有四個弟弟,他們都跟我差不多大,但都很難管教。老二最孤僻,跟家人都不熱絡,唯一能記住的就是他的背影。老三很聰明,能夠幫我分擔很多事情。小四很懶,對什麽事情都漠不關心,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小五性格乖張,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雲雀陷入回憶裏,眼神清澈又迷茫:“我們五個的身體都不好,體弱多病。絕大多數居民都已經撤離了,而我們沒有選擇離開。我們要等著父母回來,他們會來給我們治病。以太協會的人曾經幫我們聯係過父母,卻渺無音訊。”
“你也是去過黑雲城寨的,也應該知道禁忌區裏會發生什麽,就像是昨天夜裏的東京一樣。突如其來的災禍,打亂了你平靜的生活,過去一去不複返。”
她搖晃著玻璃杯裏的桃子汁,幽幽說道:“哪怕在以太協會的管製下,禁忌區也依舊是無序的,世界各地的升華者都會來這裏調查,時不時就會爆發戰鬥。我記得,我的房間被人砸塌過很多次,人頭像是足球一樣滾落到我腳下。”
昨夜那些市民的倉皇尖叫和驚恐的表情,仿佛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
當時她並不在意,隻覺得是那些人是一群螻蟻。
恢複了部分記憶以後,忽然卻能夠跟他們共情了。
因為她曾經也是那麽無助的螻蟻。
顧見臨本能地皺眉,因為他覺得這裏有點不合理。
如果真的是以太協會的作風,哪裏還管你自己的意願,你們五個小屁孩不願意走,那就直接堵上嘴塞進麻袋裏,再打上一針鎮定劑。
等你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魔都實驗小學裏做早操了。
“聽起來很瘋狂。”
他評價道。
雲雀的恢複的記憶未必全部可靠,這點細節對不上也沒關係。
“那段時間的生活很亂,因為外界的生活物資不會再送進來,日常所需隻能通過特殊渠道運送,我們五個經常會去救助站搶食物和衛生紙。那個站長是個中飽私囊的混蛋,會貪掉大部分的救助費,把一些殘羹剩菜給我們。有的時候還會大罵我們,指責我們偷東西。偶爾還帶人在我家樓下打轉,是想賣了我們麽?”
雲雀無聲地笑了笑:“這種人在以太協會很多麽?”
“這種行為在各個分部應該都不常見,太虛會定期清理他們。”
顧見臨想了想:“大概不超過三個月。”
“我可等不了那麽久,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覺醒了。”
雲雀撇嘴:“那陣子我們沒法上學,隻能每天躲在家裏提心吊膽,電視的信號隻能收六個台,隻有無聊的肥皂劇和晚間新聞。網絡也被中斷,硬盤裏還存著一些遊戲和幾部動漫。那段時間陪著我的是《數碼寶貝》,看過麽?”
顧見臨嚐試著用日語哼著小調:“無限大的夢境之後?”
現在他確信,這個女人恢複的記憶越來越多了。
也更加像個人類了。
雲雀也輕輕哼著那個曲調,她的嗓音空靈又曼妙,唱出了別樣的韻味,就像是森冷裏的精靈般生動又令人向往,仿佛掀開一片林葉,就是新的冒險。
“一部動漫能反複看多少遍,最終還是要找點事做,當時有個來考古的學者很照顧我們。那是個九十多歲的老人,畢生的心願就是一窺古神族的秘密。有的時候他考古回來,會跟我們帶很多零食和糖果。坐在我家樓下的樹下給我講一些古神族的曆史,當初我以為都是神話傳說。”
雲雀嗓音難得溫柔起來:“我至今記得他的笑容,常年風吹日曬,臉上也都是褶子,但笑起來很親切。就是那個老人,給了我斬鬼途徑的晉升儀式,包括晉升所需要的一部分資源。他告訴我,女孩子也要學會握緊拳頭保護自己,尤其是我還有四個倒黴弟弟。我長得這麽漂亮,早晚會有壞人惦記我的。”
顧見臨狐疑地望向她的絕美的側臉,忽然說道:“我記得白龍剛才說過,你是到了不周山以後才變得越來越像那位至尊的。”
“我本來長得也很好看。”
雲雀冷聲說道:“而我晉升二階以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個中飽私囊的站長給殺了,連帶著他的三個混賬兒子,以及四個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