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敬仰天倒下的一瞬間,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呼喚聲。
那個白發的少女哭喊著撲過來抱住了他,她的流下的眼淚流過臉頰,在風雪裏翻飛,像是凋零的雪花一樣美,又是那麽的讓人心碎。
“綾兒……”
對於唐綾而言,那是十四年都未曾聽到的呼喚聲了。
其實當眼前這個男人擋在她麵前的時候,這麽十四年以來的怨和恨就都灰飛煙滅了,曾經那麽多的不甘和憤滿也都湮滅在了往事的幻影裏,恍忽間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重新感受到了那種久違的,被愛的感覺。
隻是愛,對她而言似乎是太過奢侈的東西。
以至於她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
沉重到她無力承受。
顧見臨解除了古神化,毫不猶豫地轉換到神司途徑,釋放了生命感知。
然後他沉默了。
沒救了。
因為唐子敬的生命韻律已經消失了。
現在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支撐著他沒有死去。
甚至那都未必是屬於他的力量。
方才驚鴻一現的恐怖幻影,絕非常人所能。
至少也是來自一位,古之始祖!
唐綾死死地抱住懷裏的男人,也不管他身上有多少血,也不在乎他半邊焦灼的身體有多麽恐怖,她隻是不停地哽咽著,淚水奪眶而出。
滴答滴答的墜落到男人的臉上。
這一刻,她再也不是秩序世界的公主了,那些用來保護自己的冷漠和堅強都瓦解了,在失去至親的痛苦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怎麽會那麽難過呢。
明明都是抱著殺死他的決心來的。
然而,真相遠遠比想象的殘忍,像是一把刀貫穿了她的心臟。
把她的心撕裂得支離破碎。
“別哭,我本來就是一百多歲的人了,這時候也該死了。”
唐子敬凝視著少女的側臉,嘶啞說道:“果然,一位古之始祖不是那麽好戲耍的,我也為自己的僭越,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啊。”
他有些不舍的,把視線從女孩的臉上移開,轉身望向旁邊的少年,然後抬起僅存的右手,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孩子,了不起。”
至此,真相已經不言而喻了。
唐子敬作為內鬼潛伏在一位古之始祖身邊,到最後終究是被發現了,而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體內被強行植入了某種力量,用於殺死他的曾孫女。
在此之前,他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
甚至無法開口勸阻,或是為自己辯解。
顧見臨的到來,阻止了這個悲劇的發生。
顧見臨第一次有些手足無措,他來這裏是想阻止悲劇的發生,可是到最後竟然還是無法挽回這個男人的生命,以至於他有種荒唐的挫敗感。
他握著刀的手用力收緊,咬牙切齒。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我和老顧都沒能完成的事情,終究是被你給做到了。我想,徐福應該已經解脫了吧?當初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隻是遠遠瞥了一眼,那個時候你還隻有四歲,沒想到一轉眼就長這麽大了,還變得如此強大。”
唐子敬又轉而望向少女,輕聲說道:“一轉眼,你也變成大姑娘了。當初在歸葬之森見到你時,就想跟你說這句話……真漂亮。”
顧見臨陷入了沉默,他甚至對自己剛才的行為產生了愧疚感,他一直覺得是這些大人物把自己蒙在鼓裏,所以倔強的想要打破這一切的束縛。
但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是如此的殘酷。
雪雨裏隻有少女沙啞的嗓音響起:“所以真相,真的就是這樣嗎?”
唐子敬絕不是那個為了追求力量和長生,甘願把自己的後代送去做實驗,並且自己也背叛人類,加入古神族陣營的叛徒。
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是,但不完全是。”
唐子敬露出釋然地笑容,說道:“我是影子。”
即便是以唐綾的身份和地位,聽到影子這個名詞,依舊愣住了。
顧見臨卻隱約有所察覺。
“所謂的影子,是隻效力於總會長的一支特殊部隊。我們在現實世界都有自己的職位,但我們的上司都隻有一個人,那就是總會長。影子的職責,就是暗中守護這個世界,監視著各大勢力的動向和意圖。”
唐子敬重重咳嗽一聲,解釋道:“守夜者,審判庭,稽查局,嬴家,姬家……幽熒集團,甚至是各大古神族的神侍裏,都有我們的影子。”
顧見臨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神微變。
唐綾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聽到了接下來的一句話。
“是的,我們就是為了對抗隱修會而存在的。”
唐子敬露出了一個醜陋到極點的笑容:“但區別在於,隱修會用特殊手段控製別人的思想,而我們是總會長挑選出來的人,靠的是信仰。”
原來是這樣。
作為以太協會的總會長,那個女人其實從未放下過戒心。
她隻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暗中守護這個世界。
“而我的任務,就是潛伏到夔龍始祖的身邊。”
唐子敬輕聲說道:“當初我和老顧,從蓬來仙島裏出來以後,遭遇了一個可怕的東西,那個東西燃燒著恐怖的光焰,有她所在的地方就會突然刮起狂風,也會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大雨和潮聲。老顧說那是他的宿敵,獨自一人將其引開。”
“我也要去完成我的任務。”
他頓了頓:“潛伏到夔龍始祖的身邊。”
顧見臨知道他說的每個字都至關重要,但不知為何就是聽不進去。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唐綾輕聲說道。
“以你的脾氣,如果你知道我並非是叛徒,又怎麽能安心修行呢?”
唐子敬搖了搖頭,眼神悵然:“而且這件事太危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況且,我成為神侍以後,殺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惡。罪惡如我,又怎麽配當你的曾祖父呢?我的本意是讓你親手殺了我,洗去唐家的汙名。”
誠然,他的確是被安排到古神族的臥底。
但他也的確做了很多惡事。
比如出現在太灼的神殿裏的那些屍體。
那些全都是無辜的人,不知道被他給殺了多少。
“我雙手染血,滿身罪惡,離你越遠越好。”
唐子敬的呼吸漸漸微弱,幾乎微不可聞:“我配不上你的愛。”
唐綾沒有說話,心想怎麽會配不上呢。
因為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指責他的不是。
唯獨她不可以。
相比之下,她才是那個罪惡的源泉。
她才是該死的人。
“為什麽要一定要救我?”
她咬著朱唇,聲音哽塞:“就讓我就這麽死去不好嗎?”
刀一般殘酷的真相狠狠紮在心頭,她寧願自己當初就那麽死去。
也不想讓自己的至親,承受這樣的痛苦。
“因為你是我的孩子啊。”
唐子敬凝視著她:“於我而言,哪怕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忍心看到你受到半點傷害。更何況,你當初那麽小,那麽可愛。我怎麽忍心看著你死呢?當年我帶著你四處求醫,走遍了整個世界。你發病的時候頭痛到嚎啕大哭,我聽著心都碎了。還是老顧把他保命的秘藥拿給你,才給你續了命。”
“後來還是總會長大發慈悲願意救你,這才讓我看到了希望。”
他輕聲說道:“這也多虧了我年輕的時候喜歡行善,到了晚年才有那麽多人幫我,當年很多人都為你的事出過力。大家看著那麽小的孩子,都於心不忍。隻是你都忘記了,因為我們抹去了你的記憶,讓你忘卻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