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顧見臨的側寫出來的不止這些。
比如當他完成了初步的側寫,再去看那個女人的時候,實際上就看到了一個火辣性感的鋼管舞女,還有夜店裏五光十色的燈光,台下興奮歡呼的觀眾們,甚至還能聽到激昂勁爆的音樂。
千絲萬縷的線索,構築成往事的幻影。
他就像是一個鬼魂般的看客,悄無聲息的潛入一個人的過去,窺視她的人生。
看似虛幻,卻又那麽的真實。
這才是這女人最真實的樣子。
24歲,鋼管舞女。
嫁的不錯。
爸爸曾經說過,任何人隻要存在,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這些痕跡拚湊起來,就是一個人的另一張臉,也是他最真實的樣子,如同赤身裸體。
如果顧見臨繼續觀察,還能得到更完整的側寫。
可惜的是,他沒辦法跟人解釋自己看到的這幅畫麵。
聽起來太離奇了,更像是幻覺一樣。
他說出來也沒人信,反倒又會讓人把他當成神經病。
“小顧,你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
周澤的一句話,打斷了少年的思考。
顧見臨方才回過神來,風和雨再次落到他的身上,帶著絲絲的涼意。
五光十色的夜店消失不見,舞台上的鋼管和女人,台下的觀眾,統統消弭無蹤。
墓碑前的女人還在哭,哭得可真賣力啊,可謂是演技一流。
“沒有啊,我隨便說說的。”
顧見臨無聲地笑了笑。
跟那個虛偽的女人不同,他眼裏的三位探員倒是真情實意的,流露出了悲戚和惋惜的神情。
雖然覺得他腦子有病,但都是一些敬業靠譜的公職人員,平時工作又那麽忙,能抽出時間來祭拜爸爸,也是真的有心了。
“真不是幻覺?”
周澤狐疑地看了他幾眼,提醒道:“要聽醫生的話,按時吃藥。這些創傷後應激綜合障礙可不是小事……畢竟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
“放心周叔,我已經好多了。”
顧見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能拿出一張濕巾,擦拭著墓碑,轉移話題。
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比人和豬都大。
同樣都是人,爸爸的側寫,那就是權威,是協助破案的重要參考。
而兒子的側寫,就是創後應激,隻會被人建議去看看醫生。
爸爸是心理學專業的,是峰城市大學的名譽教授,也是警署專聘的側寫師,這輩子最引以為豪的大概就是他在專項領域上的成就了。
當年這男人靠著一手側寫打響了第一槍,大學剛畢業就幫著警署連著破了好幾個大案子。據說,哪怕是被刻意掩蓋過的犯罪現場,他也能獨自進行還原,模擬凶手的行為邏輯。有時候,還能在沒有法醫的幫助下,隻是看一眼屍體,就能說出死者的死因,以及近期的經曆。
最離譜的傳聞是,爸爸能通過跟屍體對話,把自己想象成死者,從而接近凶手。
顧見臨小時候覺得這個很酷,也纏著爸爸讓他教過自己,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太笨了的原因,直到爸爸去世了,他都沒能學會側寫。
隻不過,自從他經曆過四個月前的那次車禍以後,忽然就能做到了。
真實的世界從此在他的眼前,纖毫畢現。
最初顧見臨認為,是在車禍裏傷到了大腦,陰差陽錯的刺激到了腦部的進化,然而當他把這個想法說出來以後,大人們都建議他去精神科看看腦子。
顧見臨不知道爸爸用側寫的時候,會不會有那種身臨其境的,幻覺一樣的畫麵。
所以他也就沒再跟人辯解過了。
“好了,我這邊還有案子處理,得先走了。”
周澤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爸的事,就別多想了,我知道你已經儘力了。但人嘛,總得學會往前看。明天結案,記得來一趟治安署,把字簽了。”
顧見臨擦拭著墓碑的動作一頓,然後擦得更賣力了:“知道了,周叔。”
周澤有些意外,沒想到少年這次居然這麽爽快,又問道:“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謝謝。”
顧見臨撐起笑容,說道:“家離得也不遠,我溜達著回去就行,正好散散心。”
擦得鋥亮的墓碑,倒映出少年蒼白的,無力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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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奔馳行駛在霧氣茫茫的公路上。
“這孩子不容易啊。”
年輕的探員開著車,幽幽感慨道:“我感覺他差點就要撐不住了,就像是個紙片人……他那樣回去真沒問題?”
另一位探員說道:“放心小張,那孩子沒你想得那麽脆弱,當初他剛出院,就三天兩頭的往我們警署跑,聽學校的老師說,他還是翻牆出來的。那牆足有三米半,我爬都費勁。”
小張聳了聳肩,嘀咕說道:“那哪能一樣?那時候他還有一口氣吊著呢。不過今天看他,精神狀態倒是比之前穩定多了。”
周澤坐在車後座上閉目養神,歎息道。
“那孩子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從小一直跟著你們顧教授生活。誰能想到會遇到這種事?不過,那麽嚴重的車禍,這孩子能活下來,也是萬幸了。”
他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平板電腦,點開了一個圖片。
那是公路上的車禍現場,一輛大卡車和小轎車相撞,後者幾乎被撞癟了,冒著濃煙。
他想了想,又點開一個視頻。
那是醫院的病床上,蒼白的少年像是鬼魂一樣坐在那裏,眼神一片空白。
一位探員坐在他麵前,溫和問道:“你還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麽嗎?”
“那天爸爸從海外出差回來,說要帶我回老家過年。”
“然後呢?你還記得什麽呢?”
“嗯……爸爸那天很急,似乎有什麽事,我記得我們就上了高速路。”
“然後你們就跟那輛卡車相撞,發生了車禍。”
“不,那不是車禍。”
“你為什麽說那不是車禍?”
“因為我看到凶手了。”
“但是,監控顯示的畫麵裏,並沒有別的人。那輛卡車司機也當場死亡了。”
“不,真的有人,我一定看到了。你們相信我,真的還有一個人。”
“可是……”
“請你們相信我!我會側寫!我可以把那個人的臉畫出來!”
最後的視頻畫麵,定格在少年突然低吼的瞬間,像是個暴躁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