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道終南山。
時維四月,山間已是青翠蔥蔥。
半山腰一孔不起眼的土窯洞內,張家老爹張鐵牛跪在一尊泥塑的菩薩像前不停的磕頭,口中念念有詞。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保佑額滴娃熬過這坎吧」
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的土炕上,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雙目緊閉,顯然在昏睡之中。
這孩子便是張鐵牛的獨子張朝了。
張家世代靠打獵為生,日子過得雖然不算富裕,但也勉強挨得過去。
張鐵牛的婆娘生張朝的時候難產去世了,張朝是張鐵牛一手拉扯大的。。
眼瞅著老張家這根獨苗就要夭折,張鐵牛心都要碎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尋常的一次打獵竟然會遇到毒蛇,這娃子腳脖子被毒蛇那麼一咬,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張鐵牛請來山裡的赤腳郎中來瞧病,那廝竟然叫他提前準備後事。
張鐵牛氣的恨不得當即就把這瓜慫揍上一頓解氣。
便在張鐵牛內疚自責時,土炕上的張朝突然動了動。
嗯?
張鐵牛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隨即張朝一個挺身猛然坐了起來。
「娃啊,你可是醒了!」
張鐵牛一屁股坐在土炕上,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得到片刻的放鬆。
見張朝呆若木雞,張鐵牛心道這娃子該不會是傻了吧,板著臉道:「瓜慫,你可不要存心嚇你大,不然小心你的腚片子!」
「大,額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講」
張鐵牛見兒子終於開口,先是一喜隨即板著臉訓斥道:「你個瓜慫想好了再說,不該說的就不要說。」
張朝咽了口吐沫道:「咱家還有多少米?夠吃不?」
張鐵牛還以為兒子要問什麼,見是擔心吃食問題麵色一緩道:「真是個瓜娃子,額什麼時候短了你的吃食?放心好了,一會額就給你熬一碗米糊糊就著饃饃吃,你多吃些。」
在大周,獵戶的生計還是比較拮據的,雖然張老爹的技藝好,可打來的獵物勉強夠換一些生活必須的糧食、鹽巴。關中人喜食麵食,但對於張家來說卻是不可能頓頓吃麵的,時常要就著野菜吃一些粗糧。
為了改善生活,張朝覺得可以去村裡給鄉親們代寫書信賺些外快。
不過當張朝把這個建議跟張老爹說了後,卻是引起了老人家的滿腹狐疑。
「你個瓜娃子說個啥?替人代寫書信?你不過是跟吳秀才讀了幾天書,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了?」
張朝隻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十分無奈的解釋道:「大,額跟你說件事, 你別生氣啊。額一直偷偷跟著村裡的先生讀書, 練了一手字, 雖然比不了先生,但也勉強夠看了。」
「可你個瓜慫沒有銀錢,拿什麼跟著先生讀書?」
張老爹的提問張朝早有準備, 眯著眼睛笑道:「大你沒發現咱家打的麅子、野兔少了一些麼?額拿去送給先生了。」
「你個敗家瓜娃子,氣死額咧!」
張老爹聞言卻是恍然大悟, 隨手抄起一根擀麵杖就朝張朝的溝子抽去。
張朝連忙跳開抱頭鼠竄。
「大你聽額解釋啊, 額也是為了將來多個出路, 總不能跟大你在這深山裡打獵一輩子吧?」
「你個瓜慫,竟然嫌棄你大了, 真是翅膀硬了啊。別跑,額今天就要好好教訓你一番!」
張老爹卻是不為所動,揮舞著一根擀麵杖誓要整頓家風。
窯洞裡就這麼大點地方, 張朝見躲閃不開遂奪門而逃, 張老爹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 這小子竟然還敢跑, 真是氣煞人也!
卻說父子二人從屋內跑到了屋外,又追逐了百餘步皆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二人很有默契的一齊坐在了窯口的大青石上, 一向要強的張老爹放下手中的擀麵杖嘆聲道:「你個瓜慫,就真覺得跟著你大打獵丟人?」
張朝連忙解釋道:「大,額不是這個意思。額就是覺得人活一世, 不能窩在這山疙瘩裡一輩子。外麵的世界很精彩,額想出去看看。」
「嗯?」
張老爹覺得兒子說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可這村子裡的書信都是找先生代寫的, 你的字是跟先生學的,肯定比不了先生。人家為啥要讓你代寫書信?」
張老爹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額, 先生又不一定一直有時間。再說額可以要價低一些麼。」
張老爹揪了揪下巴上的胡子思忖片刻,終於點了點頭。
「大, 額還有一個請求」
見張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老爹一雙眼睛瞪得猶如牛鈴一般。
「你說!」
「聽說北方蠻子從草原來了,要攻打長安城。最近京畿道的各州縣軍隊都在向長安靠攏。可朝廷似乎覺得軍隊數量還是不夠,所以在大範圍的征集募兵。兒子一直跟著您打獵,練就了一手好射藝。兒子想去試一試,據說募兵一個月給二兩銀子軍餉。」
好傢夥, 張老爹聽到這裡嚇了一跳。
原來張朝不僅跟著村中的私塾先生偷偷學寫字,還動了從戎的心思。
如果說替村子裡其他人家代寫書信張老爹還能夠忍受的話,兒子從戎的心願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
「你在想屁吃。」
張老爹啐出一口濃痰,差點吐到了張朝的腳麵上。
嚇得張朝下意識的往後一跳。
「額們老張家三代單傳, 老子花了無數力氣才娶到你娘生下你。你現在給老子說你要從軍?還一個月二兩銀子軍餉?那個錢是好賺的嗎?你可知道那是拿命去換錢啊。戲文裡咋子說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對,就是這句話。你是要給他人做墊腳石哦。」
張老爹氣的胸口急劇起伏,就像是一張羊皮筏子。
張朝卻也是來了脾氣道:「總之從軍比待在這深山裡一直打獵有前途。」
「你!」
張老爹氣的眼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