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視壽(1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3590 字 2個月前

遠古、上古、中古、近古,這四個時期,共同劃分了曆史。囊括了道曆新啟之前的所有歲月。

歸屬於近古的最後一個時代,名為【一真】。

一真時代短短三百年,給這個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創傷。

一真時代的尾聲,回響在一場混淆諸天、顛覆古今的大戰中,險些摧毀現世,重啟諸天。讓永恒的超脫者都歸於永眠。

姬符仁在天馬高原要求原天神簽下的《昊天高上末劫之盟》,正是這個時期的產物。

結束了一真時代,重定了現世秩序之後,才有道曆新啟,綿延至今,三千九百三十年。

一真道主雖然被消滅,一真道卻不曾消失。

它是道門的附骨之疽,道宗的膏肓之病。

景國建國近四千年的曆史,幾乎一直都籠罩在“誰是一真道”的疑雲中。

誰是一真道?

殷孝恒是一真道成員!且是一真道最殘忍、最冷酷的劊子手!

與外界很多人認為的“邪魔外道”不同。

真正的一真道核心成員,反而都是最古老最正統的道門修士。

個個道統純粹,傳承貴重。

他們堅守著道門古老的榮耀,懷揣著自遠古延續至如今的驕傲,不認可除了道門之外的一切學說,一切信仰,乃至於……【一切】。

他們相信“世間萬物,都在道中。世間萬義,皆為道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一真道認為隻有他們所信奉的那個“一”,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一”,是開始,也是唯一。除此之外,皆是虛妄。

所謂“天下皆幻,永生一真”。

既然虛妄,就不應該存在,就該被抹去。

所以九大仙宮隕落,仙人被殺絕,仙帝李滄虎被麵對麵地擊破仙軀,被殺得陷入永眠!

所以膽敢拒絕一真道,並且對一真道表現出強烈敵意的遊驚龍,要從世間最耀眼的天驕,變成最無用的廢人。

一真道本可以安排一場意外,讓遊缺轟轟烈烈的戰死。景國伐衛戰爭裏,多的是製造意外的機會。

最後卻大費周章,為他上演了一出“驚龍碎心”。

因為遊缺這個道脈的天驕,侮辱了道門。

殺心更比殺人痛!

遊缺起先並沒有懷疑過。

殷孝恒當年血腥屠殺衛國平民時,順手一推,就將他碎心。

那一切太過自然,所有人都覺得,包括他自己當初也覺得——隻是他自己無法接受那種殘忍行徑,以至於道途崩潰。

作為伐衛統帥的殷孝恒,彼時也為他沒有照顧好國家天驕而向天子陳罪。

但有什麽罪呢?

就連他自己都沒臉怪殷孝恒。

就像後來他的兄長遊琰,戰死在景牧戰爭裏,不可能歸咎於應江鴻一樣。

拋開殷孝恒的冷酷行為不說,自古以來帶兵打仗不是請客吃飯,那是所有人都把腦袋掛在腰帶上去拚命,沒有跟著去打仗掠功,還需要被特別照顧的。

後來他才知道,他不僅僅是被“特別照顧”了,還被奉上了最高禮遇——

由誅魔元帥殷孝恒親自掌刀!

殷孝恒是行軍打仗的大師,也是操弄人心的高手,輕而易舉就給他製造了恐怖的壓力,一步步不著痕跡地疊加至“道心無法承受之重”。

他的確是無法接受屠戮平民的行為,的確無法對抗內心的惻隱,但他本可以更堅強。最後跪倒在那個無辜孩童麵前的崩潰,其實是他在意誌、精神、思想上,被全麵碾碎的終響。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哪怕他已經知道自己道心崩潰是一場巨大的陰謀,是一真道在背後布局針對,卻也始終無法確認,誰才是暗中的那隻推手。

殷孝恒作為景國最高層次的軍事統帥,絕對意義上的高層,兼為蓬萊島核心,代表蓬萊島立足於中央大殿。有些懷疑實在無法輕飄飄地落在他身上。

而且在整場伐衛戰爭裏,殷孝恒是三軍主帥。手下還有許多方麵大將,戰線總管,彼時他遊缺隻是一個嶄露頭角的後起之秀,與殷孝恒隔了不止多少級,接觸的機會都很少——在整場戰事裏,有太多人有機會做手腳,而殷孝恒表現得太自然!

這些年來他加入平等國,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一真道的痕跡。當然也在逐步排查,當年在伐衛戰爭裏,有能力代表一真道將他“處刑碎心”的人物。

發生在道曆三八九八年的景國伐衛之戰,已經過去了太久,但在他心裏,恍如昨日,曆曆在目!

一直到三年前。

大景皇族姬炎月,身死於歸景途中。

單論此事,是地獄無門秦廣王,就霸下禍國一事的複仇。

但若牽係到姬炎月此行的目的,事情就複雜起來了。

堂堂大景皇室真人,秘密出使盛國,與盛國“巽王”李元赦密談,其目的是溝通聯手掃蕩一真道事宜——盛國作為第一道屬國,在道門內部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同時也不可能避開一真道的侵蝕。

一真道作為寄身在道門內部的血色怪物,已經成為景國的毒瘤,於盛國亦然。

當時的情況,是景國強行把盛國推到前線,用牧國完成對盛國的巨大消耗,又用一場景軍對牧軍的勝利,穩定了北方局勢,可謂一石二鳥,大獲全勝。盛國國勢大衰,不得不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乖乖聽話,繼續為中央帝國輸血。巽王李元赦也在景牧戰爭裏遭受重創,隻能閉門靜養。

在這樣的時刻,一真道蠢蠢欲動,想要趁機掌控第一道屬國,竟然直接對李元赦進行刺殺!這是一場極其隱秘、非常突然的行動,可以說超出了所有人想象,一旦功成,盛國就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一真道的蔓延。

幸虧李元赦手上有先代盛天子臨死前隱秘留給他的洞天寶具【無常招魂幡】,在生死關頭翻出,才得以保住性命,等來了當時坐鎮未都的西天師餘徙救援。

這件寶具是由三十六小洞天裏排名第三十二的“良常放命洞天”煉成,前代盛天子得到它之後,一直到死也沒有暴露它的存在。這才在許多年後,保住了李元赦的性命,也保住了盛國社稷。

為了避免朝局動蕩,此次刺殺的消息被壓製下來,但由此引發的人心波瀾,卻沒有那麽容易撫平。

李元赦自此深恨一真道,有了與景天子一致的立場。

這就有了雙方合作掃除一真的基礎。

為了掩人耳目,才由沒有任何正職在身的姬炎月往來溝通。

但這件事情被無孔不入的一真道所得知。

最後的結果,是姬炎月行蹤暴露,被尹觀尋仇,地獄無門閻羅儘出,將其圍殺在歸景的半途。

一真道迫切想要探知景天子與李元赦的計劃進行到了哪一步,不得不對姬炎月下手。而姬炎月直接被地獄無門抹殺,此次計劃更關鍵的部分卻未被打擾,恰恰說明一真道所知隻是隻鱗片爪。

為了不暴露這個計劃的全貌,景國一直到現在,對姬炎月的死都是遮遮掩掩,針對地獄無門的報複,都是隱秘執行。既表現帝黨的憤怒,又讓一真道雲裏霧裏地揣測。

姬炎月乃是帝黨核心成員。

她不僅僅深度參與了對付一真道的行動,她所牽係的靖海計劃,也是帝黨史無前例的大動作。關係到景天子能否成就古今未有之偉業,贏得前所未有的威望,真正具備整肅內外、一統六合的實力。

正因為姬炎月的位置如此關鍵,其人又向來是以閒雲野鶴般的姿態,並不承擔什麽正職,她的行蹤才那樣難以獲得。

在她秘密前往盛國的時候,行蹤尤其得到遮蔽。

盛國方麵,也就巽王李元赦、盛天子、盛太後,三人知曉。景國方麵,所知者亦是寥寥。

以“有能力獲知姬炎月行蹤的人”為一個圈,以過往其它有疑點的事件為大大小小的圈,當然也包括“有機會在景衛戰場上碾碎遊缺道心的人”這個圈。

諸多疑點圈子重疊之下,誅魔統帥殷孝恒,就這樣暴露了。

儘管他非常謹慎,根本沒有親自出手,隻是交付了姬炎月的秘密路線圖,延請了本就與姬炎月有仇的殺手秦廣王,玩了一手借刀殺人。

但他得到的行動路線,也是特別的!閭丘文月彼時為姬炎月設定了許多條路線,大致重合,又有細微差異。通過不同渠道獲得的情報,會有所不同。

帝黨通過對地獄無門伏擊路線的反溯,反而進一步確認了殷孝恒的身份!

在確定了殷孝恒一真道的身份之後,景天子並不急著動手。

反而是不動聲色地壓下事態,繼續推動他的靖海計劃——顯然這是王道之舉,若有滄海永靖之功,他回身掃蕩內外,全都事半功倍。

同時也是利用這段時間,想看看殷孝恒身後的其他人。

殷孝恒已經算得上絕對的大人物,但還掘不了一真道的根。

為什麽孫寅會知道這些?

因為巽王李元赦,與平等國暗中有合作!

平等國聯手盛國,對付景國。聯手夏國,對付齊國。這都是公開的秘密。

長期以來,孫寅就是那個代表平等國與李元赦溝通的人!

李元赦在對抗一真道上,與景天子有一致的立場。在對抗霸國霸權上,又與平等國有一致的立場。對抗牧國的時候,和景國又是一致。

這種為盛國而活的政治生物,隻有國家立場和國家利益,不存在任何個人的情感和選擇,沒有理念和理想。

這次殷孝恒暗中前往天馬高原,謀求永恒黃昏裏的曆史遺留,以求最後一步的躍升,就是李元赦通過他在道門裏的影響力,得到的消息,暗中告知孫寅,讓孫寅前去阻止。

無論歸屬於一真道還是景國帝黨,一個有能力指揮霸國傾國之戰的殷孝恒,都不是李元赦所願見到的。所以他對殷孝恒的殺心,堅決得無可挽回。但他絕不敢親自動手,但凡泄露一點,盛國就亡於朝夕。

而孫寅這邊剛剛得到消息,才和趙子、錢醜聚集,還未來得及出發,殷孝恒就已經被殺死了!

且在半公開的信息上,是被孫寅和趙子、錢醜,聯手殺死。

事情還沒有辦下,殺戮還沒有開始,罪名先砸到了頭上。

且在罪名扣下來的同時,晉王姬玄貞就殺到了天公城,摧毀了天公城,繼而萬裏逐殺李卯,以之為餌,踐踏平等國人的理想。

平等國不得不做出回應,以無可挽回的決絕,殺仇鐵壘黃台,又於此刻圍住匡命。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這世界一夜之間風雲驟變,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被斬掉了時間,以山崩海嘯的態勢,飛快地往前發展著。

諸方勢力好像都被丟到了一條高速疾馳的官道上,馬兒已經發了狂,所有人還都在揚鞭,一路煙塵滾滾不回頭,大家隻能拚命地往前,哪怕前方就是懸崖!

孫寅加入平等國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為了複仇。

如吳巳甚至是恨不得滅掉整個景國,來完成對一真道的報複。孫寅雖自認不至於那樣極端,卻也不介意給景國放血,加速景國的衰落——因為若不是景廷長期對一真道的綏靖,何至於有一真道現在這樣的猖獗,他又何至於走到今天!

現在匡命問——你為什麽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殺死殷孝恒?

他覺得這個問題是非常可笑的!

可他實際上笑不出來。

他要如何用逝去的那麽多年,來回答這個問題呢?

最後他隻是說:“一丁點個人的恩怨!”

遊缺已經死了。

今天站在這裏的,隻是孫寅而已。

“那我就不再問了。”匡命說。

“我不知道是誰想要殺死我,也許真的我擋了誰的路。我也不知道外麵出了什麽問題,也許一切就到這裏。為國家、為道門征戰這麽多年,這是我第一次什麽都不知道,就陷入這樣的境況中。”

他在這種時候,反倒咧開了嘴。絲絲縷縷的殺氣,蒸騰在體表,如怪靈遊身:“這種感覺……諸位!前所未有!”

他提著鐵槊,就此躍身:“那就把一切交給未知吧——我來享受危險!”

在他的天靈上空,映照出一片蜃樓般的虛幻世界。

荒茫大地上,重重疊疊的巨物陰影,糾纏著嘶吼向天。

殺機無止境地炸開,不停刺激在場所有真人的靈覺。

而見得煙塵滾滾,神霧彌天,一條蒼黃色的螣蛇飛將出來,圓睜著獰惡的豎瞳,牙上飛血如飄帶!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