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和愕然看著他因醉酒而泛紅的臉,感覺這人根本不是她認識的裴景修。
滿腹的委屈化作憤懣,她終於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不是因為水太燙,是母親她要我給她洗腳。”
裴景修愣了下,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閻氏。
閻氏有片刻的不自在,隨即又道:“對,我就是太累了,讓她幫我洗個腳怎麼了,是我這當娘的不配是嗎?”
“母親彆這麼說,您是我的親娘,您不配誰配?”裴景修哄著她,又對穗和說,“父親走得早,母親含辛茹苦把我們拉扯大很不容易,你幫她洗個腳又能怎樣,全當是替我儘儘孝道不行嗎?”
穗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眼淚終於還是流了出來。
原來,他是真的不在乎真相。
這樣一來,執著於真相的自己便顯得尤其可笑。
裴玉珠得意極了,衝穗和道:“哥都發話了,你還不快點端水來給母親洗腳。”
穗和沒有動,流著淚看向裴景修。
裴景修皺起眉,正要催她去,忽地看到門外閃過一角白色衣衫,頓時嚇得酒意全消,忙走上前躬身行禮:“小叔,您怎麼來了?”
閻氏也嚇了一跳,忙走到門口去看,見果然是裴硯知,心裡莫名發慌,堆起滿臉的笑問他:“硯知,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裴硯知換了居家的白色常服,負手站在廊下的燈影裡,夜風吹的燈籠搖晃,他的臉影影綽綽,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明日要穿的長衫找不到了,讓穗和去幫我找找。”他簡單地說道,視線越過幾人落在穗和低垂的脖頸上。
儘管燈光昏黃,那截脖頸也白得晃眼,細細的,仿佛一折就斷。
母子三人都有點反應不過來,片刻後,裴景修才道:“原來是為這事,小叔打發阿信來叫就行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裴硯知仍站在燈影裡一動不動,隻是眼風向他掃過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小叔誤會了,侄兒隻是怕小叔辛苦。”裴景修笑著解釋,回身將穗和牽過來,“穗和,你快隨小叔去找找,彆誤了小叔的事。”
穗和像個木偶似的抬起頭,撞上裴硯知看過來的目光,忙又把頭垂下。
裴硯知再沒說話,轉身沿回廊走去。
“快去吧,彆讓小叔久等!”裴景修捏了捏穗和的手心,語氣又變得溫柔如水,仿佛剛剛那個冷著臉讓穗和抄《女誡》的人不是他。
穗和心裡不痛快,有點抵觸他的親昵,用力甩開他,追隨著裴硯知的背影向回廊儘頭走去。
裴景修很是意外,沒想到穗和居然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以前他每次與她親近,她都會羞答答含情脈脈,這一次,她竟然拒絕他的碰觸。
她是在和他耍小性,還是以為有小叔為她撐腰,就可以任性妄為了?
莫不是自己這段時間忙著考試疏忽了對她的教導,她就把身為女子該有的謙恭順服全忘了?
看來要找個時間好好給她上上課了。
穗和不知自己下意識的舉動竟讓裴景修想了這麼多,現在她的什麼都顧不上想,光是為了跟上裴硯知的步伐,已經讓她拚儘全力。
裴府太大了,黑漆漆的草木仿佛有什麼怪物蟄伏在其中,隻有前麵那男人的一身正氣才能壓得住。
穗和唯恐一個跟不上就被怪物拖進草叢去,恨不得抓住裴硯知的衣袍,給自己一點安全感。
可她想歸想,打死也不敢伸手,甚至連急促的呼吸聲都要儘力克製,不敢讓裴硯知聽見。
正追得全神貫注,裴硯知卻猛地停下腳步。
穗和猝不及防,一頭撞在他後背上,因身體失重,雙手本能地抓住了他的側腰。
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在夜色裡撲鼻而來,春衫單薄,手心裡是肌肉緊實的觸感。
穗和慌得不行,手忙腳亂地退開,把頭垂得更低,像受驚的鵪鶉。
“小叔莫怪,是我沒看好路……”她顫著聲解釋。
男人轉過身,眸色比夜色還要深沉,盯著她低垂的腦袋看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他要這樣站到天荒地老,才緩緩開口道:“看來那兩碗骨頭湯是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