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眼前是一木樑,木樑上是灰色的瓦頂。
「陰曹地府與我家老屋還有點像。」
「劉將軍醒了。」濫
身邊有人說了一句,很快便聽得腳步聲,有人走過來,探頭看了一眼。
卻是朱禩孫。
「朱安撫使?」劉師勇不由驚訝,坐起身來,四下一看,道:「我們逃出來了?」
「劉將軍也是為國殉難過一次的人了啊。」朱禩孫嘆道。
「什麼意思?」劉師勇看著朱禩孫的臉色,道:「你降了?」
「興亡有定數,天命非人力可抗……」
劉師勇不聽這些,問道:「獻江陵城投降的就是你?對,就是你!」濫
他已經想起來了,在椿月樓時得知叛軍來了,隻有朱禩孫沒有出城。
此時再回想昨日之事,卻隻讓人感到可笑。
朱禩孫在宴席上正氣凜然指責別人勾結叛軍,接著,一道熱菜都還沒涼的工夫,就已經降了?
「你是很早就勾結李逆了?」劉師勇又問道。
朱禩孫搖了搖頭,道:「並非如此,我是看賈似道、夏貴敗退,局勢已不可挽回,方才做的決定。」
劉師勇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不僅是我。」朱禩孫繼續道:「楊鎮亦降了,且看夏貴之態度也是想投降的,隻是他官位太高,並非薑才可以招降的。」濫
「我不明白。」劉師勇道:「這樣……有什麼不同?我的弟兄們為朝廷戰死,結果你們還是一樣地當官?」
「不同了。」朱禩孫道:「天子不同,國製亦不同。如何說呢,便說楊鎮在宋之時富貴潑天,你且看他這些良田美宅還能剩下多少?」
「他是李逆的八拜之交。」
「聖明天子論功行賞,豈管一點私誼?往後風氣一新,世道會越來越太平。」
劉師勇聽得愕然,道:「我還以為你是個有氣節的人。」
「比起個人氣節,生黎社稷更重要。」朱禩孫嘆息了一聲,道:「我並非找藉口。端平三年,我在成都,曾親眼見過蒙軍屠城,城中數十萬人,僅活了寥寥數人,我便是其中之一……」
劉師勇默默聽著他說成都慘狀。濫
末了,朱禩孫道:「我不是怕死之人,但我更願意活著,看著世道變好。至於國號是什麼,皇帝姓什麼……在見過人間煉獄之後,已不那麼重要了。」
「你是想勸降我?」
「我惜劉將軍是英雄人物,想保劉將軍性命。」
因朱禩孫頗真誠地給劉師勇說了個故事,劉師勇沉默了一會之後,也真誠地開了口。
「我是廬州人,我很小的時候,蒙古人殺過來,我爹娘都被蒙古人殺了,是官兵救了我。我們淮兵都是好樣的……」
「今日不是蒙元攻過來。」朱禩孫道:「天子是李唐之後,本就是天下正統。」
「我知道。」劉師勇道:「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讓弟兄們降了,但我累受國恩……」濫
「將軍以戰功升遷,豈有虧欠趙氏之理?!」
朱禩孫忽然提高了音量,直切劉師勇不肯歸降的根源。
「反之是趙氏無能,屢為外敵所欺,累得生靈塗炭,此趙氏虧欠天下人之理。將軍已儘了全力,且為趙氏自刎過一次,還談何累受國恩?」
文官終究是口才好些的,一番話說得劉師勇默然無言。
「言儘於此,待會薑才便要來看你,他與你是半個老鄉,便聽他一句勸吧。」朱禩孫最後道:「留得有用之身,當思報效天下,而非隻報效趙姓君王。」
……
朱禩孫走後,又過了一會,薑才便匆匆趕來。濫
兩人都是淮西將領,原本便有交情。如今再次相見,幾句話之後立馬又熟絡起來。
薑才毫不客氣地在劉師勇肩上打了一拳,道:「我一看,江陵城裡一些無能官吏、酒囊飯袋都歸順了,反而是你竟還要為趙氏殉國,糊塗了不成?」
「當年你我一起打蒙軍,哪次想過要投降?」
「能一樣嗎?!」薑才喝道:「能一樣嗎?!」
劉師勇答不上來,隻好道:「那這麼說吧,不管誰打過來,先降的定是骨頭軟的。老子就不想當骨頭軟的。」
薑才登時發了火,抬手指著劉師勇,道:「我最早降了陛下,我骨頭軟是嗎?但就是我們這些骨頭軟的,如今驅胡虜於燕山,恢復中原,你服是不服?!」
「我不是這意思……雖說不是蒙元攻來,但我不願與某些軟骨頭混在一起,回頭哪能分得清。」濫
「為何要分清?」薑才道:「但凡歸順,那就隻管是好是孬。往後當官敢貪的便殺、打仗敢逃的也殺,隻要能教天下成了太平盛世,我管他遇到蒙元攻來降不降?」
說到這裡,薑才一拍胸脯,顯得有些傲氣與霸道。
劉師勇卻有些愣住了。
方才之所以這麼問,因為他分不清朱禩孫到底是為什麼降了,且還向他拋石頭。
他一會鄙視朱禩孫,一會又認為對方說得對。
但各種疑惑,全都被薑才這一個傲氣的表情打消了。
「對了,蘇劉義降了嗎?」濫
劉師勇接著便想到了這次在軍中他最佩服之人的處境。
「你們能說服我,能說服他嗎?他是進士出身。」
「還不知道。」薑才道:「我方才便是在勸他,希望能勸動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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