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的吆喝聲還隱隱傳來。
這是號稱「萬商雲集」的萬州,它不像夔門那個川蜀軍事門戶,它是川蜀的經濟門戶。
近年來,長江上的商船如過江之鯽,萬州城已恢復了些許往年的熱鬨景象,這驛館卻依然很破。
一縷陽光從破碎的瓦片中照在堂上,下麵是因漏雨而生出的青苔。
當這縷光線漸漸暗下去,已時近黃昏。
……
「這是我今年第二次到夔州路。」
李瑕已開始為此次的萬州之行作總結。
「我第一次來,為的是到夔門防備宋軍攻過來,但他們沒有,允了我的開府之權。而這一次,為的是來萬州防備宋廷的商旅過來把蜀地百姓的血汗錢賺走。
宋廷又讓我失望了,我既期待它的新法能夠遏製紙幣的濫發、平抑物價,能夠使得豪貴之家少剝削平民百姓一點;也擔心他們國庫充盈,會驅兵西進。
但沒有。
這次來,我還是沒看到一張真正能買到東西、兌到錢的金銀關子。看到了什麼?是偽券。過去赤山會紙局每日印紙幣十五萬貫,今秋,江陵偽券坊每月印偽券五百萬貫。
印錢來買百姓的糧——這就是宋廷數十年來一直在用的辦法,區別隻在他們印的錢是買東南百姓的口糧或買我們的口糧。
袞袞諸公就隻會這一招,是想不到別的辦法了嗎?不是,而是別的辦法做不到了。
以上這些,是對手的情況。
說我們。
市貿司做得很好,一直以來都保持著長江、漢水兩路商路不被中斷,讓我們的錢能買到他們的物資;輿情司也不錯,沒讓看起來是我們的實則是他們的錢買我們的物資。
統計司則是關鍵,是我們與他們之間的區別。我們的券引不是用來強征百姓口糧的,為的是方便、是促進交易,故而能不濫發,這是原則。
在座諸君有的了解我,有的不了解,那就再強調一遍,觸到原則問題我絕不手軟,不管是誰。
往後你們就任地方也好,任職幕府也罷,記住,統計司定下的券引數量背後,有人在監察。
說了這些,想必你們也知己知彼了,如何勝、為何勝也知曉了,保持下去,我把長江這條命脈交在你們手上……」
張弘道瞥了眼高長壽一眼,已感受到了對方的壓力。
顯然,李瑕讓高長壽坐鎮重慶,除了守三峽防線,要守的還有這長江商貿。
……
「說完經濟,最後再說說形勢。」
李瑕也不願多說,但這是例行總結。
「這鹹定二年馬上又要過去了,這一整年,我們與宋廷爭開府之權、與宋廷爭貨幣之利。這是必須的,因為宋廷必然扼製我們。
現在,爭也爭過了。我們已鞏固住了川陝的情形,可喜對吧?隻用了一年光景,我們完成了年初訂下的『穩固發展』的目標。
但一年光景已經過去了。
這一年忽必烈隻做了一件事,北上哈拉和林。或許明年他也隻做一件事,重返燕京。
很快,我們不會再有時間與宋廷這樣爭鬥下去。
鹹定三年,我不想再兩次往返川東,在這夔州路與宋廷爭權爭利。故而,盼諸君同心協力繼續穩固後方,使將士無後顧之憂,著眼於前……」
~~
一艘船隻由江陵出發,至臨安,之後,有急信送至天台縣賈家老宅。
賈似道看罷,一言不發。
又敗了。
這是第三次敗於李瑕之手。
而這次之後,似乎已真的想不到辦法還能再去遏製李瑕了。
對付蜀帥,還可以壓製;對付郡王,勉強有辦法。
雖然他一邊推行經界推排法抑製濫發紙幣,一邊用濫發偽幣的辦法對付李瑕,但總歸算是辦法。
現在,連辦法都沒有了。
夫復何言?
……
「阿郎,王翠出門了,該是去見李逆的人,是否派人跟上?」龜鶴莆上前,附耳稟報了一句。
賈似道轉頭一瞥。
又想到了那潑男潑女,讓人不悅。
「不必了,重要的不是這個小人物,而是……算了。」
「是。」
「往後無事莫與我再提李逆。」
「阿郎這是?不再派人往西邊了嗎?」
賈似道本不想回答,但最後,卻又喃喃了一句。
「我忙,隻想著眼於自己的事……」
~~
嵊州。
「賈相公能有那般生我氣?可我一共隻與他說了三句話。」
陸小酉走在剡溪溪畔,看了王翠一眼,又道:「當時是他不停追問,我隻好告訴他,郡王真的沒吩咐我那麼多。」
「好吧。」王翠不由低頭笑了笑,之後又正色交代道:「你得罪了他,一定要小心。」
「好。」
「你們這就回漢中去吧?」
「事還沒辦完,公主既是皇後所害,我與錄書老商量過,找找關閣長在皇宮的舊人在不在。」
「你也去過皇宮嗎?」
陸小酉轉頭看了看遠處的風景,道:「我是說,殺掉皇後也不是沒有把握,找個宮人……」
「別去做這些了,好嗎?」
「你怎麼了?以前不是一直想報仇嗎?」
「現在想法變了,我已明白你們都是抗虜的豪傑義士,臨安這些事,不值得你們再冒險。而且,皇後是公主的表姐,她們從小就在一起玩……嗯,如果公主還在,也一定不想讓人為她報仇吧?都過去了。」
「我不懂這些,隻管奉命行事。」
「就知道你是這樣一人。」王翠瞄了陸小酉一眼,「那日,隨在李郡王身後的那位貴人你見到了?此事是她請託了李郡王……你隻要拿著這個回去,就可以交差的。」
陸小酉接過一封信。
隻見信封上寫的是「代轉厘宮主人」六個字,字寫得很好的樣子。
王翠又問道:「能答應我不拆這封信嗎?一定送到李郡王手上,他一看便知。」
「能。你看,我這般一點頭,死都要做到。」
「別死,好好活著。那就這樣,你回去吧。」
「你呢?不隨我們回去嗎?」
「不了,我打算到桐柏宮當女冠。」
王翠說罷,停下腳步,按著腰間的佩刀輕輕擺弄了兩步,道:「你走吧,恩恩怨怨就此兩消了。」
「什麼?我們有恩怨?」
「有,但消了。另外,我很感謝你。」
陸小酉好生奇怪,還想問上幾句。
王翠卻已揮手作別。
陸小酉走了兩步,想起一事,回過頭問道:「對了,我娘在給我說媳婦……你不要去喝杯喜酒?」
「太遠了,隻能先恭喜小酉哥。」
王翠含笑搖了搖頭,轉身往南。
陸小酉懊惱地撓了撓頭,往北走去。
好一會之後,他聽到身後王翠又喊了一句。
「小酉哥,你是個靠得住的人,往後上了戰場一定要活著,按你說的,一往無前、當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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