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靜又問道:「那趙宋就沒一點辦法治你?」
「有。」
李瑕道:「比如,起復蒲擇之或王堅為蜀帥,他們在蜀地聲望高於我,且我曾在他們麾下,有此二人入蜀,川蜀將士之心便很可能不在我。我再想招攬張玨、史俊、易士英等人就極難。」
「趙宋做不到?」
「我能任蜀帥,本就是因宋廷當時猜忌蒲擇之、王堅更甚於猜忌我。至於別的辦法也有,由功勳顯著的宰執之臣鎮守重慶,重慶府若有威望高於我的重臣在,我當然也不敢親自來合州。」
說到這話題,李瑕近來也頗有感觸。
「這世道,上位者若有膽魄,是有奇效的。李世民那般每每隻率十數騎兵便敢衝數萬大軍的傳奇人物便不提了。宋朝是要守國,不需要有李世民,隻要再有個宋真宗,我也就沒奈何了……」
宋景德年間,遼國的太後、皇帝親率二十萬大軍攻宋。宋朝這邊,滿朝勸宋真宗遷都到金陵或成都避難。是宰相寇凖,逼著宋真宗禦駕親征。
真宗到澶州之後,宋軍士氣大盛,勝了幾場仗,遼太後也就派人議和了。
當時,寇凖主張乘勢出兵、奪取幽燕,極力反對議和。但真宗本就不敢親征,傾向議和,主和派便攻擊寇凖擁兵自重、圖謀不軌,後有了澶淵之盟。
「陛下神武,將臣協和,若大駕親征,賊自當遁去。」
「奈何棄廟社欲幸楚、蜀遠地,天下可復保邪?」
有時候,上位者有無足夠的膽魄,是能讓天下富強興盛與亡國滅種之間的差距。
李瑕二十騎入合州,遠比不上李世民,在大宋忠臣眼裡已足夠大膽狂妄。
但一個反賊再囂張,其勢也還比不來遼國二十萬大軍,隻需要有個宋真宗,李瑕必死而已。
大宋不會再有宋真宗了,因為不會再有那個敢逼著天子禦駕親征的寇凖。
寇凖已經蒙冤貶謫,客死雷州了。
且無錢歸葬故裡,屍埋洛中。
而如今形勢,怪程元鳳、賈似道沒這個膽魄?
大宋朝的膽魄,是三百年間一點一點打掉的,從寇凖、嶽飛、餘玠這些人的骨頭上一錘一錘地敲下來,敲碎了他們的骨頭,也把所有人的膽魄都敲碎了。
如同寇凖那首絕命詩。
「壯誌銷如雪,幽懷冷似冰。郡齋風雨後,無睡對青燈。」
……
那再看今日這重慶形勢,李瑕已親入合州;張玨隻身敢往重慶;馬千自詡手握重兵,卻不敢出城一戰。
孰勝孰負,夫復何言?
二月十五日。
馬應麟於三槽山上向北眺望,猶見李瑕毫無出兵的動靜。
「三日內自罪?真是個瘋子。」
馬應麟已完全不明白就李瑕這樣隻會誇口胡言之輩,到底是如何任蜀帥之位的。
心裡那疑惑與譏嘲一直不散,但守嘉陵江河穀還是很輕鬆的。
「報!將軍快看,南麵有潰兵奔來……」
馬應麟迅速轉身,他登上另一個高台,向南望去,心頭不由愈發疑惑。
哪裡來的潰兵?
根本就沒有兵馬往重慶啊。
……
「把他們給我拖出去斬了!」
半個時辰後,怒吼聲自大帳中響起。
馬應麟怒不可遏,猶自破口大罵。
「這些不是重慶潰兵!是李瑕派來亂我軍心的細作!我不會中計的,大哥從戎一世,不可能這麼快敗了,不可能……斬了!把這細作拖出去斬了……」
「將軍不可啊,潰兵越來越多了,太多了……」
「斬了他們!」
「報!都統程聰領兵自南而來,揚言平叛,他……他說……將軍是叛逆……包圍了南麵道路。」
「不可能……」
「報!叛賊張世昌領兵出了合州,向三槽山來了。」
「慌什麼?!駐軍山地,他們攻不上來,給我去……去給我守山……」
形勢直轉急下。
程聰、張世昌的兵馬已堵上山路。
馬應麟還在安排守山,遠遠傳來幾聲大呼。
「兄弟們,馬應麟才是反了,我們守衛重慶,冒死來報信,他卻要殺我們,必是反賊,不如殺他平叛,找蜀帥領賞!」
「我們是大宋官兵,不是馬家私兵,該奉蜀帥之命平叛。」
「三槽山被包圍了,平叛領賞啊!」
「殺馬應麟……」
「……」
「潰兵中果然有李瑕派來的細作,馬上給我斬了他們!」
馬應麟大驚之下,急忙出了大帳要去調兵,才到帳外,側麵突然有幾名士卒撲上來。
「你們想做……」
「噗!」
刀光一閃,一顆頭顱已落在地上。
馬應麟至死猶瞪著雙眼,不敢相信會這麼快。
以為輕易便能守上二十餘日,不想,才過三日,重慶府城都已經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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