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得有這樣昏庸的皇帝,還有那許多皇帝的把柄。
李瑕本有一絲機會像他賈似道此時一樣,獨攬軍政大權……隻要能在朝爭中鬥倒他賈似道。
但李瑕不敢,選擇了另一條更難的路。
也許是知道鬥不過他賈似道。
總之是,當年那個讓他一度欣賞的年輕人,如今已與他愈行愈遠。
立場完全對立了。
他已是大宋執政者,李瑕已成了大宋叛逆。
站在大宋社稷的立場上,長江以北丟了都不要緊。但川蜀位於長江上遊,卻絕不能落入叛逆之手。
「被程元鳳耽誤了太多時日,且還打草驚蛇,我料定李瑕經此一事、必要占據重慶府,速調呂文德領兵入蜀,先保重慶府萬無一失。旁的,待我加平章軍國事之後再行安排……」
賈似道的語氣不急不緩。
完全來得及,馬千鎮得住重慶府。
~~
重慶府。
嘉陵江在此匯入長江,府城便夾在兩條大江之間。
城池最早是秦時建的巴郡城,漢時為巴郡治所江州城,蜀漢時李嚴擴建城池。
宋嘉熙二年,彭大雅任重慶知府,為防禦蒙軍,再次拓建城池,範圍比李嚴擴建的江州城還大了兩倍。
南麵城牆本就在長江邊,北麵城牆則被擴建到嘉陵江邊。
換言之,重慶府城北麵、東麵、南麵環江,城牆沿江而建可居高臨下打擊敵兵。
沒有極強大的水師,不可能從這三麵攻城。
西麵,則是中梁山脈、縉雲山脈、雲霧山脈。
而嘉陵江上遊,合州守著重慶門戶,互為犄角。
餘玠便是看中這樣的地形,將四川製置司治所遷至重慶。
蒙哥之所以死在釣魚城,也許就是餘玠在這一刻創造出來的。
……
馬千不認為李瑕能攻到重慶府。
這日坐在府衙中與於德生敘話,他強壓著失子之慟,道:「不是我自誇,我擅於守城。興昌六年那一戰,哪怕王堅丟了釣魚城,我也不懼蒙哥來攻重慶。」
話到這裡,馬千自知這話說得有些誇大了,又補了一句。
「畢竟,當時呂帥援兵已至。」
「李瑕並非浪得虛名之輩。」於德生道:「他打過太多看似不可能勝的仗。」
馬千道:「此事,我承認。」
他不想承認。
兒子已死在對方手中,哀慟還未散去,卻要承認殺子的仇人了得,這真的很難。
但守住重慶是大事,得知己知彼。
「這十日來,於先生也隨我看了重慶之布防。李瑕若要攻重慶,至少要有五萬大軍。而於先生已傳信臨安,三個月之內,必有援兵入蜀。眼下,李瑕並無征調人馬的動靜。等他調兵再至重慶,至少要兩月。難道,我還能連一個月都守不住?」
於德生道:「絕無此意。」
「不僅是重慶萬無一失,整個夔州路,一城一縣我都不會讓李瑕攻下。」
「我隻是怕馬將軍輕敵。」
「並未輕敵。」馬千正色道:「我是以從戎三十年之守城經驗斷言。」
他起身,走到地圖前,給於德生指點著夔州路的布防策略。
「於先生請看,不論李瑕從成都或漢中出兵,各河穀、要道我皆已扼守,糧草充沛,可供長期駐防,又能相互支援……」
於德生雖不懂兵力,但聰慧敏達,能夠理解馬千的敘述。
這是大宋將士二十餘年總結出的防守經驗,從孟共、餘玠,到蒲擇之、呂文德,都曾布置過重慶府的防禦。
蒙軍尚且難以攻克,何況李瑕?
於德生順著馬千的指點,全盤考慮著整個防守策略,確實想不到李瑕還能有什麼攻下重慶的可能。
最後,他隻能問道:「李瑕擅用間,重慶府不會有李瑕的細作吧?」
馬千搖了搖頭,道:「重慶山多地廣,防禦不僅靠城門,少量細作無用。且我在於先生歸來之後,立即傳令各地戒嚴。」
「話雖如此,還是得小心。」
「不錯,待李瑕真動兵了再談吧,我已廣派哨探,打探成都、漢中動靜。」
「如此就好。」於德生道:「想必臨安已收到我們的消息,左相正調兵入援。」
馬千悵然。
本以為右相下令、左相庇護,必能立下大功,沒想到死了個兒子。
於德生見他神情,又道:「請馬將軍放心,隻需守住重慶府,左相依舊會為將軍請功。」
此時府衙內還是一片安詳,兩人分析過後,皆認為李瑕到現在還未有出兵的動靜,也許不會來攻重慶了。
還不如談談往後的前程富貴……
下一刻,馬千回過頭,大步走向堂外,看著外麵那匆匆趕來的哨探。
「何事?!」
「報將軍,李瑕……」
馬千冷笑,顯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問道:「他從成都出兵了?」
「不……不是……李瑕已至合州,擺出儀仗,命……命將軍前往……前往謁見……」
馬千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李瑕就到合州了?
成都都還沒有兵馬調動跡向,怎麼就到合州了?
「多少人?」
「不知多少,但……」
「曹琦怎麼回事?!為何不拿下反賊?!」
馬千問的曹琦乃是合州守將都統製,正是他心腹大將。
他早已將程元鳳密令示於曹琦,命他鎮守合州,若遇李瑕,格殺勿論。
眼前的消息卻實在叫人雲裡霧裡。
莫不是曹琦不敢動李瑕?先將李瑕拿下了?
「曹都統……曹都統他……」
馬千大怒,喝道:「吞吞吐吐,快說!」
那哨探回身一指。
馬千回頭向院門外看去。
目光落處,有另一名哨探惶惶然捧著一顆頭顱不敢入內。
而那頭顱……竟是曹琦的。
曹琦死前猶虎目圓瞪,眼神中滿是憤怒。
「怎麼回事?!」
「李瑕……李瑕給將軍下了……下了……」
馬千一把搶過那哨探掏出的文書。
隻掃一眼,已是怒氣衝天……
~~
於德生驚疑未定,湊上前問道:「李瑕兵至合州了?為何一點動靜也沒有?」
「李瑕並未出兵,成都確沒有調動過兵馬。」馬千喃喃道。
他閉上眼,又想到了兒子的死。
「何意?李瑕隻帶了他那數十人取了合州吧?以將軍之布置,這不可能……」
「該是合州副都統張世昌降了,此人是王堅舊部。」馬千神色落寞,道:「我本以為王堅忠誠體國,其部下不會附逆,沒想到啊。」
「王堅?他是鄧州人吧?」
於德生自沉吟道:「鄧州乃宋金分界,劉整出身鄧州穰城,屬金國。王堅是鄧州彭橋,屬大宋……本以為忠誠體國,終究是與北歸人瓜葛太深了。怪不得李瑕舉薦王堅鎮守隴西。」
分析著這些,於德生目光始終落在馬千手上那公文上。
終於,馬千遞了過來。
「於先生想看便看吧,他太狂妄了。」
那文書上沒說什麼,但從頭到尾,李瑕都是命令的語氣。
「付罪將夔州路安撫使馬千,爾敢遣我治下將士,擅襲朝廷要官,命爾自縛至合州請罪,若敢不從,以謀逆之罪格殺勿論!」
……
於德生搖了搖頭,心中苦澀起來。
馬千說的不錯啊,李瑕若是開戰,短期內確實攻不下重慶府。
蜀中將士不會從吳曦那樣擅起戰亂的叛臣。
但現在,李瑕親至合州,宣布重慶兵馬也是他治下之將士,厲聲質問馬千……彷佛馬千才是那個叛臣。
於德生耳邊彷佛還能聽到李瑕的譏嘲。
想打仗?會守城?
論名義、論官職、論功勞、論將士與民心之所向,你馬千有什麼資格與堂堂蜀帥打仗?
------題外話------
感激「楚柳拂風」的盟主打賞,剛才點頭像看了一下,發現是很厲害的女頻作者,於是點開《醉枕東都》想看一眼,看了十幾分鐘才想起來我這一章還沒發。本想兩章連著發的~~總之,感謝,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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