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天涯(2 / 2)

終宋 怪誕的表哥 2105 字 2023-04-19

就這樣骯臟而稀爛的製度,何以長久?何以昌盛?何以能成就善甫兄想達成的誌向?蕭何於秦時為刀筆吏,漢興,則位冠群臣、聲施後世,不僅因其治世之能,也因他輔佐的是劉邦。」

廉希憲默默聽著,緩緩道:「蒙古製度不興,我一直知道。所做所為,恰是要定統建製……」

「哪怕善甫兄真為忽必烈開國定製,然其國不長久、不昌盛,亦與善甫兄之誌向南轅北轍。阻力很大,你已看到了,歷來少有哪個王朝隻三代便有這般多吸血的宗親貴族、三代還無長治久安之策、三代還隻知殺伐……它的成就,早已是註定的了。」

廉希憲道:「陛下已有改製之意,而真金太子確實也是……」

「你說我要成事的前提是往後十年、二十年間還能一切順遂,忽必烈與真金所麵對的又是多少蒙古宗親的壓力?他們不如我堅決,你與他們之前的信念有衝突已是必然。」

「大帥何不再說說,陛下與我之間的君臣恩義?」

「忽必烈對你有多少信任,你心裡應該清楚了。」李瑕道:「關隴一戰,你成了是大功,敗了便是大過。這次北渡,明麵上你已投靠我了,他會如何對你,我不談,你自己想。」

這次的談話,低迷得多,但事實上廉希憲來之前,就已有了傾向……

他算過時間,母親過世大概是臨洮一戰結束、汪良臣中伏的消息剛傳回北麵,燕京蓋下消息,希望他繼續主鎮關隴。

之後,退守關隴的消息傳回去,燕京便希望他能回去丁憂了。

太體麵了,對他而言,足夠體麵,對君王而言也足夠體麵。讓他不得不懷疑此事另有隱情。

這隱情未必有……但疑心一起,君臣已再不可能如以往一樣相互信任了。

他如今投降李瑕之事已是人證物證確鑿。再加上,阿合馬主持山西。若落在阿合馬手中,必是被栽上汙名,恐還要連累全家性命。

十年君臣恩義……

坐在船頭這般想了良久,廉希憲忽問道:「李帥又能給多少信任?」

「善甫兄想要怎樣的信任?」

「我想回燕京一趟,拜祭家慈……」

廉希憲話到一半,停了停。

他並未完全想好是否要投奔李瑕,隻是一直以來堅韌的心誌讓他並不願冤死在阿合馬手裡,且此時最想要做的事……確實就是回去奔喪。

「好。」

李瑕已徑直答應,又問道:「可需我派人護送你去?」

「不必,我在北地有不少故交,能幫我。」

「可以。」

「李節帥不擔心我是要逃回去,洗清嫌疑,繼續與你為敵?」

李瑕抬手指了指河岸,道:「見到善甫兄身穿喪服,我便未下令開船……去吧,我信善甫兄會回來。」

他沒再多說什麼,廉希憲幾乎已不可能再得到忽必烈的信任。

而真要洗清嫌疑,最好的辦法還是那一個,假意投降他李瑕,找機會帶他頭顱返回……廉希憲沒這麼做,其人有「廉孟子」之稱。

廉孟子,這才恰恰是李瑕需要的。

他不需要年年為蒙古宗親運送五戶絲的世侯,這種分贓者便是想投降過來,無非也是一刀斬而已。

誌向相合,才值得他招攬與信任。

廉希憲沉默片刻,長揖一禮。

「謝李節帥大恩。」

他分得很清楚……李瑕對付他,這是立場。但李瑕並沒有幫他的立場,幫了,那便是恩情。

李瑕則是坦然受了,又讓林子牽來兩匹馬。

「請善甫兄早去早回,關中百廢待興、事務繁雜,還須你放開顧忌,大展拳腳。」

……

廉希憲牽馬下船,因李瑕最後這一句,不由回想起近日以來安排的關中政策,那些多年來想做而不能做的改革,心頭一熱。

這一夜過去,於他而言,已是新的篇章……

~~

「嗯?走了?」

「還會再來投我。」

「有這個信心?」

「有。」

船行向黃河,李瑕才想返身回船艙,正見張文靜出來。

好不容易見了麵,她自是不願就這樣去睡,巴不得多說會話。

李瑕拿了件披風給她披上,兩人便坐在甲板上看著東麵,等著日出,隨意地閒聊。

「今日之後,我才算真正取了關中。挫敗了廉希憲的反攻計劃,往後得他助我對付阿合馬、商挺,方可放手施為……至少,能逛一逛長安城了。」

「我五哥若是知道聲望這麼高的廉公也投奔了你,怕是連下巴也要驚掉。」

「正常,形勢便如這黃河,奔流起來,漸漸便會有百川入流,往後當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投奔我。」

「就比如元家姐姐?若你沒成勢,隻憑與遺山先生對兩句詩,她也不會來找你?」

「聰明,我成了勢,以往所做的小事才能有意義。而我做對的事,往後漸漸自然會得人歸心。」

「但我可不是衝你這些來,我隻想問你……嗯……去年七夕前的聘書……」

張文靜話到最後,聲音漸低。

李瑕道:「先給你看個東西……」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紙彩箋,遞在她手裡。

張文靜瞥見紙上「相思」二字,臉一紅,道:「才不是我寫的。」

「我卻想求娶寫這首詞的才女,恐她家人不答應。」

「嗯……她家人若已收了你的聘禮,怕是再悔婚就是言而……不想與你說了。」

「再等等,看黃河日出。」

張文靜本就是佯裝要走,被李瑕輕輕一拉,一回頭,隻見東邊日出紅勝火,大河奔流,天地一闊。

「此情此景,想到一首唐詩呢……九曲黃河萬裡沙,浪淘風簸自天涯。」

「後兩句呢?」

「後兩句,忘了。」

「不信大才女會忘。」

「不是大才女,勉強可算小才女。你若是請教的話,後兩句……還是不給你念聽。」

張文靜任李瑕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裡,回想著這一路而來的「浪淘風簸自天涯」,隻在心底繼續念那詩……

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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