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潼關懷古(2 / 2)

終宋 怪誕的表哥 2563 字 2023-04-19

「平心而論,大帥用的是詭辯之術,之所以能取關中,不過是在中原兵力無暇西顧之際,趁虛而入。當然,此為兵法常理,理所當然。大帥有這般機會,該取。且果斷出手,步步搶占先機,讓人佩服。

但……大可不必說得冠冕堂皇。

對於廉希憲所效忠的朝廷而言,阿裡不哥、李璮的威脅更大,並無在關隴與大帥長期作戰的必要。而並非是民心不可用。至少在開戰之前,關隴民心還不在大帥。

與其說他打仗『小家子氣』,不如說是他考慮的角度與大帥不同。想必若重來一次,廉希憲也不打算儘征關中民壯、任關中殘敗也要與大帥魚死網破,他既不願,也沒有必要。對他而言,事有輕重緩急,就是如此簡單。」

李瑕聽了也不生氣,抬了抬手,示意他繼續。

「大帥說,要比北地君王做得好,但還隻是說,眼下並未看到。至少這次,北君親征漠北,立漢製、抗衡蒙古舊製,稱得上堂堂正正。大帥雖誌向遠大,但……趁火打劫,且借宋廷之名、行宋賊之事。不能說是不光彩,但確實未勝過北君。」

話到這裡,元從正又道:「不過,大帥之氣魄已遠勝廉希憲,他必已甘拜下風,心服口服。」

「勝廉希憲,目前未勝忽必烈,是這意思?」李瑕問道:「但觀往後如何?」

「大帥誌氣恢宏,往後也許真如大帥所言那般,建煌煌偉業。」

「往後有可能勝忽必烈?」

「有可能。」元從正道:「可前提是往後十年、二十年間,大帥還能一切順遂。不病,不死,誌向不移,氣運不絕,且還能應付得了南北兩國無窮無儘的攻打。」

「廉希憲信我能做到嗎?」

「想必是不信的。」

「要如何才能信?」

元從正又向船篷外看了一眼,道:「不知,學生隻是依大帥吩咐,站在廉希憲的角度上辯一辯。」

「可惜了,你太克製,若真是他本人,想必能更雄辯滔滔,暢快淋漓。」

李瑕說罷,也看向船篷外,不再問。

許久,等船快到北岸了,先開口的是元從正。

「學生再站在廉希憲角度談談對大帥的看法吧?」

「也好。」

「他與大帥,並無私怨。與大帥為敵,做事而已。」

「也是承擔責任。」李瑕道:「他擅任汪良臣為帥,結果丟失了關隴,他想承擔下來,並挽回。」

「原來如此。」元從正道:「那他若被論罪,不能埋怨君主無情,也不必怪罪於大帥。他犯的錯,確實該由他擔,名為『希憲』,卻不守常製,該。」

李瑕笑了笑,不語。

元從正道:「由此可想,他與大帥誌同道合,甚至是欣賞、嘆服、敬佩大帥。」

「但不肯歸順我?」

「方才也說了,在他看來,大帥目前並未勝過北君,如何能辜負十年君王恩義?再將一生報負係於未知?」

「不急,慢慢看。」

「是。」元從正繼續他想說的,又道:「大帥有首詞,恰配眼前風物。」

他抬了抬手,指向那黃河水,沉聲吟誦。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船隻已然靠在淺灘上。

元從正恍若未覺,猶在緩緩念詞。

直到最後一個「苦」字念罷,他回過頭,看向李瑕,氣質再次有了不同。

沒了謙卑稚嫩的少年氣,多了份沉穩與悲鬱。

「這詞,不是我寫的,張養浩寫的。」李瑕緩緩道,「可惜你今日念這詞,數十年後,有人路過潼關,目睹的依舊是百姓深重災難。」

很鄭重的一句話。

但元從正沒聽懂。

當世,無人能懂……

「張養浩。」元從正念著這名字,道:「論喬裝改扮,還是李節帥閣下更擅長啊。」

「不裝了?」

「裝得太粗糙,不裝了。」

「粗糙是說你的計劃,至於演技,隻能以『拙劣』二字形容。」

兩個對視一眼,各自笑了笑,笑容中有會心,有釋懷,也有戒備……

~~

「李節帥閣下當麵。不才,廉希憲。」

李瑕擺擺手,道:「倒不必這般鄭重,我稱你『善甫兄』如何?聽說李世民就是稱李靖為兄。」

「擔不起。」廉希憲擺手道:「也恐你是要害我。」

「我身在宋廷尚且不怕,忽必烈氣量更小不成?」

「既如此,非瑜莫怪我不客氣了。」

廉希憲甫一報出名號,氣質再次有了變化,舉止神情已多了分威嚴。

他竟是不慌不忙拿起一枚鳴鏑,吹響。

尖銳的鏑聲盪開。

李瑕也不阻攔,笑了笑。

「善甫兄料到我會來山西,也有水師?」

「不算料到,隻多做了幾手準備,交代過麾下,或有可能引非瑜渡江。那點人也稱不得水師,但有船隻能運人員物資,圍剿非瑜這點人還是不難的。」

李瑕道:「但我說過,剛才在船上是你最好的機會。」

廉希憲自嘲一笑,道:「我雖自問弓馬嫻熟,以一敵五捕殺你,實難做到。」

「怪我沒給更好的機會?」

「肯與我獨坐船篷,給我殺你的一線機會,已足夠膽魄。畢竟,你欲勸降我,豈能真讓我殺了?」

遠遠的,已能看到有塵煙揚起,該是廉希憲的人。

李瑕也不急著逃。

而他的三十銳士已過來圍住了船篷。

廉希憲問道:「我沒想到你真敢來山西地界,且還能如此沉穩?」

「欲做大事,豈能惜身?」李瑕反問道:「善甫兄呢?陷在我這三十銳士之間,不怕我殺你?」

「擔責任、不畏死。」

「那看來,你早有布置,我也有布置,隻看鹿死誰手了。」

廉希憲擺手道:「罷了,事到如今,想也無用,且看結果吧。」

「也好,看來你也不會撲上來殺我,還能再聊幾句。」李瑕道:「其實你有個更好的辦法殺我。」

「主動揭露身份,以『廉希憲』的身份表示歸附,再趁你放鬆警惕殺你?」

「初時,隻當你每以暗殺手段成事,乃陰險狡詐之徒,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無愧於心。」廉希憲自嘲一笑,道:「但你既以誠相待,我不好再用這等無恥伎倆。」

「那還繼續殺我?」

「你對我的身份心知肚明,說『會給很多機會』,不是再較量一場的意思?」

「不錯,堂堂正正,果然還是那個戰前遣使告諭的『廉孟子』。」

那馬蹄揚起的塵煙近了,已有船隻出現在上遊,向李瑕等人包圍過來。

「再說一句心裡話吧。」

廉希憲嘆息了一聲,緩緩開口。

「蒙古王公貴族占據大量田畝、色目商人包稅理財魚肉百姓……這些,亦是我畢生都在竭力清除的頑疾。對非瑜所說那句『大快人心』,發自肺腑,彼時說完,隻覺血脈暢通。但,等陛下平定天下後改製,才是正理。」

「也許吧。」

李瑕轉身離開船蓬,向奔來的騎兵望去。

廉希憲也出來,看了一眼黃河畔這雄壯的風光,再次覺得「李瑕」那首詞寫到心裡了。

……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p>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