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宋寇(2 / 2)

終宋 怪誕的表哥 2917 字 2023-04-19

廉希憲一開始布置給耶律有尚的事情不是這些,而是與胡祗遹一樣,刺殺李瑕,再拋出張家女郎在蓮屏觀的線索。

可惜,耶律有尚沒找到機會。

也許廉希憲也沒想到他能逃過追捕。

如今耶律有尚也得到了廉希憲的死訊,悲傷,之後是更加堅定。

「廉相,你一定也沒想過我能做到這一步,可惜已救不回你,但等到王師復關隴,我一定要向陛下言明你的苦心!」

耶律有尚心中暗暗起誓。

然而,之後數日間,長安局勢卻開始漸漸出乎他的預料。

二十四日,他到城中看了,還是有許多無田的百姓落籍分田,之後消息傳開,愈發多人趨之若鶩。一部分有田者也擔心自己的田地最後成了無主之地,也趕去落了籍,當然也有許多人不滿。

但就在次日,幾個色目商人的頭顱被掛在鐘樓上,城中鋪麵相繼開張,街上增加了官兵巡衛。之後,錢莊貼出告示,勒令百姓限期將手中紙幣兌換為銅錢。雖隻能兌往日的八成,卻已有不少人擔心宋朝長據關隴,手中錢幣成了廢紙……

二十六日,已有吏員、鄉紳挨家挨戶要求百姓落籍,儘快兌換錢幣。

這還隻是剛開始,但耶律有尚已感受到了變化。

再兩日,已有那些受過廉希憲施政恩惠的百姓開始跑去落籍。

耶律有尚大為不解,質問了一句「你們忘了廉相的大恩了嗎?」

「廢除羊羔利,這不是官府該做的嗎?!」

耶律有尚一愣,不明白這些原本質樸的人是從哪聽來這樣荒唐的言論。

他走過長安街頭,漸漸在各處聽到了這些言論的來處。

「大宋刑典規定,每月取利不得過六分,積日雖多,不得過一倍,嚴禁複利,收取複利者,處杖責、帶枷示眾。今我王師入城,大帥下令杖責剝掠百姓之徒,歸還不法之利,以示大宋王法……」

耶律有尚心裡暗罵。

「放屁,你趙宋權貴以借貸剝掠民財才是最登峰造極的。」

話雖如此,但在眼下李瑕治下的關中顯然不是如此。

李瑕傳達的意思隻有一個,廉希憲做得再好都不夠好。

「蒙古無王法,僅焚燒羊羔利之券書,爾等便感恩戴德?蒙古無王法,僅租佃爾等田地,爾等便感恩戴德?爾等不見,那本就是爾等錢財,本就是爾等祖宗之田地!蒙古人以屠刀搶擄,近來不過有人叫他們少搶些許,爾等便口呼青天……」

這樣的氣氛中,一日過去,再一日過去,耶律有尚越來越驚慌。

他發現,庇保他的呂阿大偷偷去落了籍,還把那五十貫錢鈔兌成了不到四十貫銅錢……

「你做什麼?」

「額就是覺得……」呂阿大不善言辭,說不出來。

耶律有尚愈發大怒,抬手一指呂阿大,提起自己的包袱,大步而出。

他已不打算再在這破屋子裡藏身了,臨走前又罵了一句。

「忘恩負義的東西!」

呂阿大如遭電擊,大步趕出來。

「額沒有忘恩負義……沒有!但額也不欠誰的,那年額借了八吊錢……一年一年拚命種地,還了三十多吊,額還欠了誰的!額一直說你們是好官……現在官府要把額阿爺的田還額,額乾啥不要?恩公……額沒有……」

說著說著,眼見耶律有尚頭也不回,呂阿大又追,嘴裡大喊不已。

漸漸的,耶律有尚跑過村口,不見了身影。

反而是呂阿大先忍不住哭了出來。

「額欠你啥了……掰扯清楚啊……」

~~

耶律有尚走了良久,心中猶怒。

怒的是隨廉相六年披肝瀝膽,過問民間疾苦,最後隻換來如此對待。

他躲進樹叢,想換身衣衫,打開包袱,卻是愣了一下。

隻見裡麵竟還放著四十貫錢。

再回過頭,隻見四野蒼茫,也不知還能到何處去……

~~

潼關。

幾封信報送到李瑕手上。

林子咧嘴笑了笑,道:「近日捉了不少在長安的細作,」

「隻能算是民心初定而已。」

「現在能多派人手往山西為大帥找到張家女郎了。」

「那我謝謝你,去吧。」

李瑕整理了一會情報,想了想,讓人再將元從正找來。

「有幾個消息給和儀也看看……」

元從正看過,應道:「看來,長安之事也漸漸順了?」

「敵人留下的細作……更像是對我能否控製關中的考驗。我該多謝你給的辦法。」

「即便沒有學生,大帥一樣能想出兌錢的辦法,一樣能穩定民心。」

李瑕問道:「你這話真心的?」

「是。」元從正很誠懇,道:「歸根結底,在於大帥治理關中,比廉希憲治理得好。」

「好在何處?」

「好在大帥頭上沒有驕奢淫逸、飛揚跋扈的蒙古王公貴族。大帥能做到的事,廉希憲便是想做也做不到。」

李瑕想了想,道:「你不真誠。」

「學生所言,出自肺腑。」

「但沒說完,你後麵還有轉折的話,藏著沒說。」

元從正道:「學生不解大帥何意。」

「不解便算了,回頭再說吧。」李瑕道:「再幫我擬幾封信如何?」

「給何人?」

「送往洛陽的,給趙璧也好、商挺也罷,內容也簡單……我不打算再趁著忽必烈與阿裡不哥大戰之際與中原開戰了,以免一個不好忽必烈敗於阿裡不哥,文明的蒙古人總好過野蠻的蒙古人。總之是這意思,和儀寫完給我過目便是,語氣需威風些。」

「是。」

元從正坐下,鋪開筆墨便寫,一邊寫一邊隨口問道:「敢請教大帥,長安細作之事,大帥是如何看的?」

「廉希憲學我的手段。」李瑕自顧自地批閱著文書,隨口道:「學得……太粗糙了。」

「粗糙?」

「他是怎麼做的呢。隻給胡祗遹、耶律有尚布置了一道命令,『你們去刺殺李瑕,敗了就傳情報引他到華山』,這是上策;在華山又布置一道命令,『我們等李瑕攻上來,伏殺他』,這是中策。」

「可還有下策?」

「都到下策了,又如何有用?」

元從正落筆飛快,又問道:「換作是大帥,會如何做?」

「我不會退出關中,會誓死守衛,未必不能守住。」

「學生不了解兵勢,聽不明白。」

「也好。」李瑕道:「簡單說來,廉希憲想學我,但一開始,他守關中的局格就太小了。怎麼說呢……我以往破局,都是試著在氣勢上壓住對手,或站在比對方更高的立場上。」

「更高的立場?」

「以前北上,有些人想捉我,他們為了什麼?立功。我不同,我是求活,是拚命。而拚命比立功的意願大。我能像狼一樣凶猛,他們便成了羊。」

李瑕難以用具體的詞來形容,隨口又道:「總之氣勢上不能輸,比如在臨安時,賈似道想對付我,他比我強,但我一把將他最敬畏的皇帝拍下去,他便亂了。」

元從正手一抖,墨水汙了寫好的半封信。

這次,真是突如其來,讓他措手不及,沒想好如何回應。

李瑕卻是頭也不抬,如沒看到一般,語氣隨意。

「劉黑馬臣服於忽必烈,不肯降我。我首先得告訴他,我會是比忽必烈更正統、更偉岸的皇帝。布局之前,我心裡要有這樣的底氣、能在氣魄壓得住他,這才是一切的基礎,其他的手段隻是為了證明這一點。」

元從正又拿起一張信紙,卻未落筆,隻沉思著。

李瑕等了一會,沒聽到他應話,繼續閒聊著。

「廉希憲想守關中,也得先有比我大的氣魄,不難,隻要證明忽必烈比我好。但你看,他一麵說著忽必烈好,一麵又說忽必烈在北征抽不出手。好像連他都知道忽必烈的好主要還是那些兵馬。那其他的呢?寬仁呢?愛民如子呢?能讓關中百姓拚死維護嗎?

廉希憲為何想守關中?為給忽必烈搞錢糧北征,所以他打起仗來……小家子氣。若真是站在關中百姓的大義立場上,隻要振臂一呼,關中百姓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何懼與我殊死一搏?」

「這……」元從正道:「這隻怕會留下一個殘破關中……」

「若是我,不懼。」李瑕道:「我確信我能給關中百姓的比世間任何人都好,這次長安細作一事便是證明,這就是底氣。有底氣,不管誰來入寇,那就打趴他。」

元從正勉力笑笑,再落筆,已不似方才從容。

「可惜,隻想著給忽必烈搞錢糧的廉希憲,沒學會這些。他隻學我的間諜手段,卻忘了我這些手段是為了什麼,又為何能贏,不是靠聰明,也不僅是努力,而是自信、是奮不顧身,如此才有贏對手的底氣。習慣了委曲求全的人,哪能有最純粹的自信與奮不顧身?」

</p>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