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台。
「葉夢鼎終究一儒生爾。」程元鳳緩緩道,「他豈敢真的『清君側』?」
他正看向文德殿與南宮門之間,在那裡,亂象已漸漸平息。
「右相錯了。」饒虎臣沉著臉,喝道:「葉夢鼎聯絡趙定應,無詔入宮,與謀逆無異。右相為何不調集兵除之,反召他詢問?」
「宗召兄。」程元鳳笑嘆道,「那一道驚雷,仿佛天崩地裂,得入宮護駕吶。」
饒虎臣拂袖道:「右相這是在為他們辯解?!」
「為平息變亂而已。」程元鳳道:「葉夢鼎不敢謀逆,他在叫屈、哭訴。故而稱其為儒生……宗召兄且看,他來了。」
饒虎臣一回頭,竟真見到葉夢鼎、趙定應等人緩步走上奏天台,不由大訝。
「他竟真收手了?」
程元鳳卻不出所料,負起手,向石階下喝問了一句。
「趙定應!本相問你,為何無詔入宮?!」
「請右相明鑑,鳳凰山有如此動靜,我擔心陛下安危,又聽聞賈似道欲謀逆……」
「你聽誰說的?!」
葉夢鼎無奈,喊道:「申甫兄,趙殿帥是聽我說的。」
「你欲行廢立之事耶?!」
「不敢,萬萬不敢。」葉夢鼎悲呼道:「實因賈似道謀逆證據確鑿。」
隻聽這一句話,饒虎臣轉頭看向程元鳳一眼。
他知道,今夜這亂局,要被右相平息下來了……
~~
一個頭顱掛被在鉤子上搖搖晃晃提上樓,之後薑飯將它擱在桌案上。
「何仲景,皇城司都知。」
薑飯咧嘴一笑,道:「這人與我是同行,被我弄死了。」
嚴雲雲端起燭台湊近瞧了一眼,問道:「他手下還有人知阿郎之事?」
「十八個暗探全殺了,折了我五個兄弟……啐!」
「你受傷了?」
「你別管。」薑飯又笑,「我有婆娘了。」
「隨你。」
「對了,我剛從禦街過來,宮城動靜小了,趙與訔都嚇得不敢動了……不會出了岔子吧?」
嚴雲雲轉頭南望,可惜望不到宮城,喃喃道:「不知,這事我們已管不了,你去幫林子堵賈似道。」
「我不放心大帥。」薑飯道:「你說說你怎麼看?」
「不算意外,有人鎮住場子了。」
「誰?」
嚴雲雲有些為難,沉吟道:「不是狗皇帝,狗皇帝若敢出麵,事情不是會如此。某些大臣吧,程元鳳?饒虎臣?」
「怎就鎮住了?」
「攏共也就帶了三百顆霹靂炮,用完了,人家慢慢就鎮靜下來了。」
「但你不是說葉夢鼎沒退路嗎?」
「他聽到大爆炸,懷疑皇帝死了才敢調兵進宮,但並非他的兵,沒見到皇帝死,他自然要怕了。」
「都到這一步了還怕?」
「不然呢?」嚴雲雲麵露譏色,「文官嘛,幾個文官能造反。」
「這些你怎懂的?」
「近來我發現,這廟堂之上與我們當婊子是一樣的,一邊哄著恩客,一邊勾心鬥角……」
~~
「天雷落,周公出。賈似道之反意昭然若揭……」
葉夢鼎話到一半。
程元鳳忽在他耳邊低聲道了一句。
「陛下無恙。」
葉夢鼎一驚,心中泛起惶恐,不自覺地顫了一下,之後露出滿臉欣慰。
「陛下無恙就好……天佑大宋!老臣……雖死無憾矣。」
程元鳳道:「賈似道如何,你我姑且不談,你恐是被人利用了。若肯說誰讓你這般做的,我幫你向陛下解釋。」
葉夢鼎猶?片刻。
今夜在這之前,他是沒有選擇的,但現在,程元鳳給了他選擇。
「申甫兄,我並非是被人利用。此事,怕是還得從賈似道構陷我與李瑕合謀弒殺榮王說起……」
「你們做了?」
「絕無此事!實賈似道栽贓陷害……」
程元鳳撚著長須,已隱隱猜到了某些事情,但並不確定。
眼下的消息還太少,須由官家親自定奪。
「去請範文虎,一同覲見陛下,向陛下解釋清楚……」
~~
範文虎就沒想叛亂。
他還在琢磨如何與龐燮搶護駕之功,突然便成了「清君側」。
極努力辯解過,但沒人信他,他隻好與殺進宮來的神武右軍相鬥,以求自保……
直到官家已避走,大罪鑄成,程元鳳才彈壓了趙定應、命範文虎退入文德殿。
晚了。
局勢是被程元鳳平息了,他範文虎的前程也被毀了。
但能如何呢?
官家無恙,誰還敢真的叛變不成?
賈相又不在,隻能聽程元鳳假仁假義的安排,答應去向官家自辯……
~~
很快,程元鳳安排妥當。
他勸下了葉夢鼎與趙定應,安撫範文虎,命右領衛軍將軍焦致率親衛隨同,領著重臣向福寧殿行去。
眾人姿態已與入宮時大不相同。
範文虎沒了賈似道門下走狗的囂張氣焰,跟在程元鳳身後彎腰低頭,隻盼這位右相能在官家麵前多美言幾句。
焦致本無靠山,更是徹底倒向右相一係。
……
程元鳳步履從容,抬頭望向遠處的觀星閣。
他回想起端平年間,他任諫台禦吏,受到了官家的親自拔擢。
當年仿佛有中興之勢,沒想到國事日壞……但這份多年的君臣恩義始終在。
一轉眼,已年過六旬、兩度拜相,程元鳳對儲君之事並不甚感興趣。
他心中所想是需做實事,訪民間疾苦,修城堞、儲將帥、救災異、察誣證。
可惜一回朝,先是受賈似道排擠,今夜又遇到這般大的變故……
好在,他平息了動亂。
並非要救葉夢鼎或賈似道,而是要將事態控製下來,從武鬥轉向文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