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感從腳底一直蔓延上來。
如此一來,他所做的一切,都瞞不過漠南王了。
殺蒙古鎮守官、給宋人情報。
「真……真……真的……」
「李璮的一舉一動,都已在漠南王的掌控之中;史天澤已經被嚇破了膽;我張家,尤其是你所做的一切,都被王家父子抖落出來。」
張柔話到這裡,眼中怒氣迸發,仿佛要一巴掌打死張弘道。
「娘的,始作甬者搶先向漠南王坦白了,你這個蠢材還在這遮遮掩掩!」
張弘道大駭。
他不怕死。
但他很清楚,忽必烈倚重漢人世侯,這不假,但其本身才是天下最善戰的大將。沒有一個世侯,能與之抗衡。
在這一刻,張弘道仿佛看到忽必烈的鐵騎殺破保州,把張家上下數千口男丁屠戮殆儘,他的族中女眷,他的妻子兒女都在火光中被拖走,撕心裂肺地哭……
「漠南王……漠南王……」
張柔鬆開手,一把推開兒子。
他長嘆一聲,不能不感到無比的敬畏。
「漠南王寬宏大量,要張家將功贖罪,配合史天澤擊敗阿速台。」
張弘道隻覺死裡逃生。
他平息了良久,才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但,李瑕之事……」
「都被知道了。」
「孩兒這就去殺了楊實。」
張柔重重一腳踹倒張弘道,叱道:「蠢材!你還是不明白漠南王的雄才大略!他要的是忠心,何謂忠心?做到無比的坦誠!坦誠!」
他越說越怒。
「殺人滅口、殺人滅口!虧伱時至今日還隻會殺人滅口!你以為你這些小伎倆在漠南王麵前有何用?!
漠南王要的是什麼?天下!他是君王,你到底懂不懂何謂君王?!萬物歸他所有,英傑跪服於他!」
張柔話到這裡,終於停止繼續踹張弘道。
他閉上眼,隻覺無比疲倦。
「讓楊實回去轉告李瑕……我可以答應這門親事,但不會把大姐兒送到漢中。
在漠南王回到開平稱汗之前,李瑕必須舉旗,傳告天下,他已投順漠南王……不,是他已歸附大汗,甚至是皇帝。
隻要他答應,漠南王會出兵助他清理川蜀宋軍;會封他為蜀王,赦免大理高氏,封高氏與大姐兒為蜀王妃;川蜀可以由他經略,甚至是世代鎮守。
隻要他願意出兵助漠南王爭奪汗位,便是與國同休,世代尊榮。」
……
張柔說著,掏出一封信,放在張弘道麵前。
「叫楊實把這封信交給李瑕。」
「這是……」
「金蓮川幕府的誠意,雪齋姚公親筆所書。」
張弘道看著這封信,終於服輸了。
需要讓姚樞出麵相勸,他張弘道還遠沒有這個資格。
但良久之後,張弘道還是問道:「可李瑕萬一還是不肯……」
「漠南王愛才,給了一個機會。」張柔道:「若如此條件,李瑕還不肯應允……隻能說,我看不到他求娶我女兒的誠意。」
張柔希望李瑕答應。
這樣的條件並不是常有的,這次是恰好趕上了。
但若李瑕不答應……那也不需他們再費一兵一卒殺李瑕。
張家與李瑕的來往中,已留存了太多痕跡,全是真真切切的證據。
同樣證據擺出來,漠南王能寬恕張家、宋廷卻不可能寬恕李瑕……這是雄主與懦夫之間差距。
張弘道聽懂了。
他本已起意送張文靜去李瑕身邊,但現在……
這是強者為尊的亂世,強者已經開了口,強者不屑於這些遮遮掩掩的小伎倆,隻問李瑕一句:是歸附以得美滿,還是粉身碎骨?
李瑕若拒絕,死在宋廷手上,又是何等不值?
「孩兒……孩兒是想說……」張弘道問道:「李瑕若不答應,大姐兒會……」
張柔搖了搖頭,閉上疲倦的眼。
李瑕沒有選擇,他張柔也沒有選擇。
「那……死都死了,有甚可傷心的?」
~~
這一夜,在漢中城,李瑕依舊困於公務,忙著水利、屯田、練兵,忙著遷移人口、籌集錢糧、審查官員……以期讓治下的人們過得一點點好起來。
這個過程很慢。
一個學儒的書生從臨安過來,從信任李瑕、到開始做事、到做出成果、再到與李瑕同心同德,至少需要數年;
一個貧瘠的農夫從關中過來,從跋涉過漫長蜀道、到開始屯田、到有了收成、到能有餘糧或餘力出一份力氣,至少也需要數年。
而李瑕需要數十萬、上百萬這樣的支持者。
他隻能笨拙、緩慢地積蓄實力,同時應對一切明槍暗箭。
為了他的誌向、以及所有他想保護與善待的人。
~~
而在亳州,張文靜睜著亮晶晶的眼,許久不能入睡。
她終於從繡榻上爬起來,仰頭望向紙窗外的夜色。
「馬上要七夕了。」
她心中想著……隻不知能否在七夕前將婚事定下來?
微羞,還有滿滿的歡喜。
於是她挑燈、研墨。
鋪上彩箋、落筆。
「絳蠟銀台晃繡幃。一簾香霧擁金猊。人間歡會於飛宴,天上佳期乞巧時。」
「傾合巹,醉淋漓。同心結了倍相宜。從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結桂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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