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噔、噔、噔……」
敲打聲不停響起。
漢中城東麵建起的一片作坊區域,勞工們正在建造房屋,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李昭成穿過人群,四下看了一眼,找到一個熟悉的火藥匠人,問道:「郝道長呢?!」2
「在那邊找女人呢!」
周圍很吵,兩人不得不提高聲音。
李昭成繞過這一片地基,好一會才找到郝修陽。
隻見這位老道長已換了身嶄新的道袍,不復以前的邋遢模樣,正坐在搖椅上揮著手中的拂塵。
他麵前,還排了八個麵黃肌瘦的小姑娘。
「道長這是在做什麼?」
郝修陽笑嘆道:「老了啊,筋骨不濟,雇些婢子來端茶倒水。」3
李昭成雖是晚輩,卻也低聲提醒道:「道門中人,這般好嗎?」
「著相了,你著相了。」郝修陽指了指他,道:「便因我是道士,做了何事,你便指責道門,豈非以偏概全?老道好享受,因老道有錢,與道門何乾?」5
李昭成一時無言。
他知道郝修陽如今有錢,吃住都是蹭李家的,當然有錢。
「老道已這般老了,又不會欺負了她們,周濟她們,有何不妥?」
郝修陽揮了揮拂塵,讓他的婢子們且去生火做飯、洗衣掃地,又交代要在院子裡種些銀杏。13
他打算往後要過得體麵些。
「叫你找物件,可找到了?」
李昭成遂讓隨從將背上的簍子拿來,一樁樁把東西找出來。
「這是道長要的羅盤……」
「噫,連二十四山都看不了的,何用?再找。」
郝修陽搖了搖頭,抬頭望天,喃喃道:「這漢中……怎看鐵礦都不多,過幾日,老道得往歸仁山去一趟,辛苦嘍。」3
他領的錢多,但其實做的也多。
如今李瑕麾下將士的火器、武器、盔甲製造,多由郝修陽在管。
這說來簡單,從採礦開始卻是極複雜的流程。
比如,李瑕說要製造望筒,嫌玉石紫晶太貴,與郝修陽說甚……用砂子便能造鏡。1
簡直一派胡言。
郝修陽費了無數功夫,燒了不知多少種石頭,才用從一個黃州來的玉石商人手上購來的水晶矽石燒出鏡片,卻依舊不滿足李瑕要的純度。1
許是原料不對、許是燒得不夠熱……不知道,隻能慢慢試。2
且如今更要緊的還不是這些新奇物件,得先把將士們的武器、盔甲造足了,才能將漢中兩萬餘兵力儘數編練成戰兵。3
而不是一堆隻帶長矛、連甲冑都不齊的鄉兵。
「書呢?」
「這裡……《夢溪筆談》好找,世彩堂便有刊本。《刀銘》卻極難找,我托林子派人到南麵去才購得。」
李昭成將簍子裡的書一本本拿出來。
郝修陽又問道:「《雲笈七簽》呢?」
「道長是要造刀,要道門的書做甚?」
「你這小子,道門便有灌鋼之法。」1
郝修陽對李昭成這不懂事的讀書人頗不屑,道:「凡煉鋼之法,以熟鐵打薄片,生鐵安置其上,草履蓋上,泥塗底下。洪爐鼓韝,火力到時,生鋼先化,滲淋熟鐵之中,兩情投合……此方為我煉鋼之秘要,比當世之刀兵更為堅韌。」3
李昭成又問道:「道長既然知道,又何必翻書?」
郝修陽罵道:「熟鐵幾何?生鐵幾何?草、泥幾何?火力幾何?若不查閱,老道如何得知?何況沈括記『淋鋼』之法,與這『團鋼』又不相同……」2
「好吧。」李昭成無奈,道:「為道長找來這些書便是。」
「你自與李大帥言,此事重要,教他休再與老道說些似是而非之物,鋼都不會煉,儘日嚷著造這造那,簡直毫無章法。」14
郝修陽說著,翻身起來,又遙指東麵一間寺廟。
「看到那石佛寺否?有一高塔。」
李昭成道:「看到了。」
「須將那寺拆了,老道須借那高塔建一巨爐,為大帥煉鋼。」7
「道長切莫打趣。」
郝修陽莞爾一笑,輕罵道:「這漢中,寺廟可太多了……」
李昭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又見許多船隻由東而來。
「朝廷任命的官員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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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門碼頭。
一眾年輕官員下了船,抬眼看這漢中城。
「這便是漢中城、古梁州。」有人喃喃道。
「真破啊。」
「人太少了,遠遜臨安城之張袂成陰、比肩繼踵……」
「雲棧屏山閱月遊,馬蹄初喜踏梁州。」胡三省開口吟道。
黃瑢哈哈一笑,回首一指身後的漢水,跟著高聲吟道:「地連秦雍川原壯,水下荊楊日夜流。」
這是陸遊的詩,將這古梁州、漢水的壯闊一語道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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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不由意氣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