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也不知是哪來的一聲大吼,城中突然火光大亮。
「咚咚咚……」
戰鼓響起。
腳步聲整齊,逼近。
劉元禮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抬起頭看去,隻見派去控製另外三個城門的蒙軍已又向這邊逃來。
他們身後,宋軍披著重甲,推著拒馬,揚著長矛,正一步一步向這邊堵圍。
中計了!
千防萬防,到頭來,竟還是中計了……
劉元禮才爬起來,背上猛地又是一陣劇痛。
「噗!」
他噴出一口鮮血,再次摔倒在地, 五臟六腑都覺得辛辣。
城頭上的宋軍已開始向這邊拋射木石。
金汁撒下, 巨臭。
又是一片慘叫……
「五將軍!」
混亂中,有親衛衝上前,護著劉元禮想逃。
卻不知可往哪逃。
成都早便沒有了甕城,但眼下這情形,宋軍從各個巷子包圍過來,將他們堵死在此處,已真成了甕中捉鱉之勢。
劉元禮再次轉頭望向城門。
可惜,哪怕他的目光再不甘,被木石封死的東門卻不會再開了。
他恍然明白過來,這十餘日來,李瑕不是在修築城池,而是在城門上堵木石、填火藥,為的便是今夜這一刻……
「不可能的……他不該算到……不可能算到我們會招降蒲帷……」
這般想著,劉元禮目光逡巡想去找蒲帥,卻忽然看到腳邊有一個圓滾滾的頭顱。
他眯了眯眼,終於看清那是個被俘虜的蒙卒。
「該死……」
城頭上,蒲帷站在那,臉上滿是大汗。
隻覺後怕、心驚。
他眼神並未聚焦,絲毫沒去看那紛亂的戰場。
漸漸的,腦子裡回想了很多很多。
……
那日,賈厚初次來招降,說到大良城守將蒲元圭已投降蒙古。
「不可能!我爹絕不可能投降!」
當時蒲帷有些情急,毫無防備地便喊了出來,想要為父親辯駁。
他沒注意到,賈厚聽到這句話,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還有一絲驚喜。
但李瑕注意到了,出言喝止了蒲帷。
事後回想,蒲帷亦自知失態。
「非瑜,我確實不該那般情急……所幸我一介罪臣之子,不至於泄了軍情吧?」
「我觀那賈厚是個聰明人,必會想辦法利用此事。他們若再派人來接觸你,你將計就計便是。」
「真會派人來?」
「有可能,多做準備吧。我提出要見劉黑馬一麵,到時我與孔將軍出城,為他們創造機會。」
「若真是如此,我需詐降?但我初出茅廬,如何瞞得過劉黑馬這等老辣人?」
「蒲兄名『帷』,字『運籌』,想必能運籌為帷。」
「非瑜不必打趣我,這名字……是家父起的……」
「好吧。」
彼時,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
「你不必刻意去裝。劉黑馬看的是局勢,令尊降了,你若不肯降,呆在宋朝也是死路一條。我與你說『我們降了吧』,不是開玩笑,而是你確實無奈。」
「是無奈。」
「對朝廷很失望吧?蒙哥要親征的消息早便遞上去,朝廷卻始終在猜忌蒲帥……往後,蒲帥、你,都不可能再得到朝廷信重。」
「我……確實心灰意冷了。」
「那便是了,你心懷這種無奈、失望,他們能在你身上看到你的困厄、茫然、不自信。」
「……」
「感到要露餡的時候,想想餘帥、想想蒲帥,想想這川蜀戰場有多讓人絕望,想想投降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非瑜就不怕我真降了?」
「哦?那你就降了吧。」
「……」
「總歸,你見過他們之後,還是要回來見我。」
「我若真降了,你還能再說服我復歸大宋不成?」
「不能。」李瑕道,「還是那句話,等擊敗了劉黑馬,我再與你細談往後……」
城下廝殺依舊,火光與血光之中,蒲帷閉上眼,感受到的隻有信任。
李瑕雖沒直說,但他感受得出來,李瑕是完全相信他不會投降的。
時局危在旦夕,前途一片渺茫然,他要堅守從小到大那保家衛國的誌向時,是需要有什麼東西來支撐一下的。
不用多,隻需要一點點的支撐就夠。
蒲帷閉上眼,再次在腦海中看到了他父親屈膝乞活的畫麵。
他在想,當時父親若是能得到多一點的信任,是否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年輕人嗬,熱血未涼。」
孔仙指揮著戰事,偶爾瞥見了身後的蒲帷,心中亦有些感慨。
也許,這年輕人經歷的世情再多些,這次就降了。
孔仙再次想到了姚世安……
之後,他又搖了搖頭。
至少,他自己年歲與蒲元圭相近、經歷與姚世安相同,卻從未想過投降。
這種事誰說得準呢。
誰又能斷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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