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
白樸喃喃道:「非瑜為人懇切啊……伯父,也擔得起這詩。」
「是啊。」
張弘道默默嘆息,暗忖為人處事上,竟是又輸了李瑕一籌。
紙上那詩雖不全,卻是元好問一生寫照了。
「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李瑕已翻身上馬,向南邊疾馳而去。
若有時間,他倒願意再去北麵去見見元好問,畢竟是巧兒的叔姥爺,可惜時不湊巧。
前世讀書時,讀到趙翼那首「李杜詩篇萬口傳」,擴展學習,又背誦了趙翼的另一首《題遺山詩》。
彼時李瑕還以為遺山是一座山。
這次見到白樸,李瑕才想起「遺山」原來指的是遺山先生元好問。
可惜時隔多年,經歷兩世,他已隻記得「國家不幸詩家幸」這一名句。
幾日來努力回憶,又聽了元好問畢生事跡,雖是想起了首尾兩句,終是沒有記起全詩,不免有些遺憾……
李瑕並不覺得今日特意過來送詩沒有意義。
七百五十餘年的光陰流淌,他卻還能與宋人、蒙古國人、金國遺民、大理遺民相處,恰是因漢家文脈數千年來並未斷絕。
這其中,豈無元好問,甚至張柔等人的一份功勞?
後世人或許極難理解元好問自詡金人、奉女真為中州正統。但他花費畢生、努力保全的詩詞歌賦史集文章依舊是漢家文化。
戰禍連天、人命如草的烽火歲月裡,這些被宋廷遺棄、被蒙古踐踏的中原人,最後能護住的東西,也隻有書籍而已了。
他們能信奉的,也隻有那一句「中國雖偶無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禮義不廢,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禮義不廢……還能再要求他們多少?
高於血統、族群,促華夷融合者,或便是這一句一字形成的文明。
唯置身其中,李瑕才感受到這其中的艱難困厄……與堅強。
若說第一次北上時他與北人是純粹的對手,這次,他已更了解北人,也對今生誌向更堅定、更有信心。
於是,那原本已忘記的詩句也再次回想起來。
短短數十字,一番血淚史。
「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
十數日後,有張家心腹從獲鹿寓舍趕回來。
「五郎,遺山先生壽終了。」
張弘道嘆息一聲,道:「可惜可嘆,當時情景如何?」
「幾位先生已在收拾遺山先生文稿……」
「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張弘道喃喃自語道。
「有一事五郎或感興趣……遺山先生臨終前聽了李瑕那半首殘詩,反覆念叨,以『知己』呼之,想起身賦詞回應,可惜沒能起來。」
「沒能回一首?」
「白先生問遺山先生,以舊詞相贈可否,遺山先生言『元光元年』,語未罷,溘然長逝。」
「語未罷,溘然長逝。」張弘道重複了一句。
哪怕與李瑕有隙,他也深感遺憾。
他懂詩,知李瑕贈的殘句最觸元好問心意,若有回詩,又是一段佳話,可惜了。
「元光元年?那是遺山先生及第的次年,意氣風發,卻恰逢蒙古南侵……該是那首《臨江仙》了?」
「白先生也問是否回贈《臨江仙》,但小人不知。」
張弘道有些惋惜,亦有些羨慕,開口低吟……
「今古北邙山下路,黃塵老儘英雄。人生長恨水長東。幽懷誰共語,遠目送歸鴻。」
半闕詞吟罷,仿佛是送元好問。
張弘道瞥著天邊,繼續念叨著,漸明白元好問為何選這首詞相贈李瑕。
……
「蓋世功名將底用,從前錯怨天公。浩歌一麯酒千鍾。男兒行處是,未要論窮通……」 為你提供最快的終宋更新,第387章 題遺山詩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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