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州。
城牆上沾滿了乾涸的血跡,史俊站在那,望著長江上密布的船隻。
蒙軍的旌旗招展,號角聲響,似在向他叫囂著,水陸並過,開始順長江而下。
「兀良合台要去攻打合州了。」
「合州的兵力夠嗎?」
「不夠。」張實如被打得泄了氣,聲音嘶啞,道,「應對帖哥火魯赤、帶答兒、汪德臣等幾路兵馬尚且不夠。再加上兀良合台……此戰,罪在我。」
史俊眯著眼,眼角的皺紋很深。
「敘州城內還有三千餘守軍,岷江上遊還有些商船。」
張實問道:「你要做什麼?」
史俊道:「瀘州沒有水師,攔不住兀良合台。除了我們,沿途已沒有人能攔兀良合台了。」
張實默然了良久才開口道:「我……我至少丟了兩萬俘虜,加上蒙軍還有萬餘人,十倍之眾,兵力差太多了。」
「順江而下,未必沒有機會。」
「我說了此戰罪在我,子龐不必如此冒險,隻須守住敘州已是有功。」
「不是為功過。」
史俊喃喃了一句,轉頭又看向了長江南北的山川。
好一會,他才繼續道:「你看,太平靜了,人都死光了……太平靜了啊,像是放了蒙軍過境,敘州、瀘州便可風平浪靜,馬上便可過年了。我守著這敘州不丟,仿佛已保住了治下之民……」
張實閉上眼。
很快聽到了史俊接下來的那個「但」字。
「但蒙軍一旦攻下合州,川蜀亡,大宋亡。」
今日蒙軍啟程離開敘州,滿城都在慶賀,張實卻很清楚地知道最危險的不是蒙軍攻城,而是在視線看不到之處,家國忽然就亡了。
還是因他而亡……
想到這裡,他壯碩的身軀一顫,如遭電擊。
屈辱。
張實隻覺屈辱感如利劍一般紮在心頭,要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刻的刺痛。
「我想清楚了,率軍銜尾而擊,擊敗兀良合台。」史俊道。
……
這日,兀良合台的三萬餘大軍還沒完全駛離敘州。
有人遊泳橫渡金沙江,向慶符縣而去。
這是一個極不起眼的小人物,是敘州擺鋪的一個小吏,要去帶封口信……
「知州將率軍追擊蒙軍,征召各縣人手、船隻……」
~~
慶符縣衙。
伍昂穿過長廊,到了房言楷公房前,正遇到蔣焴走出來。
「蔣先生,昨夜主簿找我?」
蔣焴臉色不太好,道:「李縣尉招你去城樓,你還到縣衙來做甚?」
伍昂一愣,這種問題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伍昂嗎?」房言楷的聲音從公房傳出來,「進來說吧。」
「主簿。」
房言楷正如平時一樣埋首案牘,頭也不抬道:「李縣尉到任兩月又半,已熟悉縣務,往後你聽他差遣。」
伍昂一拱手,正要應下,猶豫片刻改口道:「是……可是小人不明白。」
「衙役弓手本該聽縣尉差遣,你有何不解?」
伍昂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又不傻。
昨夜鮑三就已與他說許多。
「房主簿人是好的,但不如李縣尉勇於任事。你要想博前程,跟著李縣尉做事,要想安生……這世道真能安生嗎?」
「當年若沒有餘帥,川蜀早被蒙人屠光了。哥哥我逃到蜀南,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蒙軍又從南邊打來了,這世道不搏一搏怎行?」
伍昂不是沒有想法,隻是覺得一直受房主簿恩惠,若是轉投了李縣尉,難免顯得有些不忠義。
但沒想到,李縣尉與房主簿自己就商量明白了,不需他這種小人物為難。
李縣尉這事做得體麵,比起跑來收買他對付房主簿不知高明了幾倍,難怪鮑三推崇。
他這邊心頭思量,房言楷已擺了擺手道:「我看你都清楚,去吧。」
……
出了縣衙,伍昂隻覺得莫名的鬆了口氣。
很快他又有些忐忑,猶豫等見到李瑕該以怎樣的態度。
但到了城頭,不等他為難,李瑕已徑直道:「守城時伍班頭做得很好。你去配合以寧先生把賞錢和撫恤給弓手們都發下去。」
伍昂大喜,應道:「謝縣尉。」
「應有之事,去吧,辦完再過來一趟。」
對於李瑕而言,他不需要伍昂納頭便拜表忠心。
他不吃空餉、不喝兵血、不剋扣兵餉,手下該忠心的自會忠心……
伍昂依言而去,把這事辦完已過了大半日,心中歡喜不已,又趕回城樓。
「縣尉,辦完了,弟兄們謝縣尉賞。」
李瑕點點頭,看了伍昂一眼,問道:「我打算再建一個巡江手百人隊,你可願調過去?一應餉錢會提一提,不過要上戰場,會有凶險。」
「小人不怕凶險。」
「但能不能當班頭,得看你能否讓他們服你。」李瑕道。
換作兩個月前,伍昂若是願意效力,當然不用考驗,但現在不同了。
不是他李瑕信不過伍昂的能力,而是現在想當巡江手班頭的人多,要服眾才行……
伍昂轉頭看去,隻見城頭上還站著許多個漢子。
「縣尉,這是?」
「被俘的敘州水師,這二十人會留下來。」
伍昂一愣,知道自己錯過了最開始的機會,有些事就不像當初那麼簡單了……
~~
此時在城頭上,李瑕所指的二十人,為首者叫「俞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