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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沈聆姝看見季玉川的時候,他正坐在庭院裏一棵梧桐樹下,好像睡著了。

季玉川此刻的樣子,讓沈聆姝險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當初送季玉川離京時,他已蒼白羸弱,今日更是消瘦得不成人形。隻一眼,沈聆姝心裏好像刀剜一樣地疼。

她飛快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鬢發,又擺出一張笑臉來,款步朝季玉川走過去。

“玉川哥哥,我來看你了。”她甜笑著開口。沒有回應。

“玉川哥哥。”沈聆姝又喚了一聲,仍舊沒有回應。

沈聆姝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她深吸一口氣才艱難朝季玉川邁去,她在季玉川身側慢慢蹲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過去了很久,沈聆姝才接受季玉川已經辭去的現實。她身上的所有力氣都在一瞬間抽離,她的身子無力地滑落,跌坐在地。昨日下過雨,院子裏雨泥未乾,臟兮兮的雨泥弄濕了她的衣裙。可她渾然不覺就這麽怔怔望著季玉川。

這身衣裙,她挑選了好久,打算見季玉川的時候穿。

皎巫發現這邊的異常,悄無聲息地走近,她彎腰去探季玉川的鼻息,憐憫地搖搖頭,沙啞的聲線自語般:“原以為不用做藥引能多活一段日子,這執念掐了,人竟就這麽沒了。”

皎巫低頭看向呆坐在一旁的沈聆姝。她見過了太多生死,搖搖頭,轉身離去。

月光灑降,落在季玉川平和的麵龐上。

沈聆姝坐在他身邊凝望了他很久,心口抑製不住的疼痛才勉強得到緩解。她望著季玉川平和的麵容,心道玉川哥哥去時心裏已經了無遺憾了,並不痛苦對不對?

這算不算一種慰藉?

沈聆姝視線下移,望向季玉川的手,他雙手交疊搭放在身前,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沈聆姝遲疑了一下,輕輕去挪他的手,看見他護在掌中的一隻草螞蚱。

沈聆姝定定望著那隻草螞蚱,她認出來這隻草螞蚱是沈聆妤編的。姐姐編的草螞蚱,兩條後腿總是一長一短。

“怪不得你這樣平靜地走了,你見過姐姐了是不是?”沈聆姝眼淚滾落,她滿臉是淚,卻又在笑。

沈聆姝心裏又攀上密密麻麻的心酸苦澀。

於季玉川而言,這隻草螞蚱勾著他與沈聆妤的記憶。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這隻草螞蚱也藏在沈聆姝的心裏。

在季玉川一遍又一遍教姐姐編草螞蚱的時候,沈聆姝卻在更早時候偷拿了季玉川編的草螞蚱,將其解開,努力去學。

姐姐讓季玉川教她編草螞蚱的時候,她乖乖坐在姐姐身邊,很快編好了草螞蚱,獻寶似得捧給季玉川,想要他的誇獎。

季玉川望過來,微笑點頭說編得很好。可是下一刻,他便移開了目光,耐心地反複去教姐姐。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慢慢長大後,沈聆姝一直都清楚季玉川的眼裏隻有姐姐。她嫉妒,甚至氣恨,她拚命隱藏自己的心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才不稀罕去跟姐姐搶,反正……她注定搶不過姐姐。姐姐永遠是蒼穹之上人人仰望的皓月,而她隻是角落裏不會發光的碎星。

可是現在,沈聆姝心裏很後悔。若她再貪心一些再壞一些,哪怕惡毒得使手段纏住、擁有玉川哥哥,是不是玉川哥哥的結局就會不一樣?至少不會孤死他鄉。

沈聆姝淚眼婆娑地望著季玉川瘦骨嶙峋的模樣,不敢去想他生命中最後幾個月忍受的痛苦。

如果……如果她再勇敢一點。如果她早一點追過來,如果她陪著玉川哥哥離開京城,如果她在更早的時候勇敢去爭去搶……至少也能有更多時間伴在他身邊。

沈聆姝淒嗚的哭聲斷斷續續,摻著悔恨。

第二天,沈聆妤正收拾東西時,得知了季玉川的死訊。她坐在窗下愣神了很久,才繼續默默收拾東西。

謝觀瞥她一眼,見她神情淡淡,問:“要去看他嗎?”

出乎謝觀的意料,沈聆妤搖頭。她說:“不去了,聆姝能料理好他的……後事。”

說到“後事”時,沈聆妤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酸。她收了收情緒,勉強擠出一絲笑來。

沈聆妤故意轉移話題,問:“明日什麽時候啟程?”

謝觀看得出來沈聆妤的強顏歡笑,不過經過昨天晚上她對他說的那些話,謝觀現在也不怎麽在意她為季玉川的死而難過。畢竟……他和季玉川對她來說不一樣!

“不急,早上起來梳洗用膳,想走的時候再走。”他說。

沈聆妤再問:“那你身上的傷能受得了馬車顛簸嗎?”

“沒事。”謝觀道,“早日離開巫族和大軍匯合會更放心些。”

這道理沈聆妤也懂。她心道路上多注意謝觀的傷勢便是,不能再留在巫族了。

本就是隨便找一點話題,說了這麽兩句,沈聆妤又沉默下來,終究是情緒有些低落。她默默收拾著東西,謝觀要來幫忙的時候,也被她拒絕了。她想做些事情,這樣能分分神,別陷在愁思裏。

衣服都收拾好了,收拾小玩意的時候,沈聆妤的視線落在糖盒上——那個楚星疏給她的糖,裏麵不僅裝著幾種不同口味的糖,還藏著一盒避子丹。

沈聆妤望著那盒避子丹,走神了一下,她很快回過神來,下意識望向謝觀,見他正神色莫名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