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正籍看來,這類人是可恥的,自私的。
且不說永生違背自然規律,會讓如今千瘡百孔的地球承載更大的負荷……
放在個體的角度上,他們為了自己所謂的“永生夢”,將父母、朋友、另一半等等遠遠拋棄在曆史的洪流中——這些人大都活不到“逃逸者”解凍的那一日就會老死,過去的幾年裡,許多老人孤零零地死去後無人操辦葬禮的新聞報道證實了這點。
對“逃逸者”最直觀的懲罰,便是在解凍後無法適應超出自己原時間線所遙遠的未來社會。“逃逸者”舉目無親的同時,也不能適應當代所發達的科技——
國家不支持人體冰凍項目,當然也暫未出台對“逃逸者”相關的扶持政策。
因此在趙正籍看來,章蔚嵐不過隻是暫時不會使用那琳琅滿目的AI所帶來的便利罷了,等她逐漸適應這個社會,壓根就不會再踏足醫院一步。
“占用醫療資源?”
章蔚嵐將手提包放在沙發上,左右看了看後,望著趙正籍微微一笑:“請問我有耽誤哪位病人就醫嗎?”
“如果有,那我現在就離開。”
該死。
趙正籍冷哼一聲,坐下了身子,麵前的章蔚嵐又露出了這種笑容,那種猶如長輩親切地望著後輩的笑容。
1998年出生,2024年進行了人體冰凍項目,半個月前才剛剛解凍,即便現在是2074年,可她身體的實際年齡也隻有26歲。自己雖然出生晚於她,但也已經活了37年了!
他不甘心當這個後輩!
見趙正籍又要如往常般發作,章蔚嵐卻將眼神望向窗外陰鬱的天空,眼底透露出了一股哀傷,“趙醫生,不好意思……但我能理解您……如果在我那個年代,有人因為感冒發燒而頻繁地去找專家進行診斷,一樣會遭人煩。”
她歎了口氣,坐在趙正籍的對麵,“半個月前,我從休眠倉中醒來……一睜眼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那時有人給我遞了一粒藥和一杯水,我本以為那是恢複身體機能的藥物,沒想到卻在吃藥後被告知,我的癌症已經進入了康複階段。”
“我真的無法相信,趙醫生,一顆膠囊,居然就能治好癌症?”
“你到底想說什麼?”趙正籍臉上的不耐煩愈發明顯,他不想聽這個“逃逸者”講故事。
更沒有時間,給這個投機取巧欺騙時間欺騙身體而錯過五十年發展的人,講解近年來的醫學發展史!
兩行清淚悄無聲息地從章蔚嵐臉上劃過,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張醫生,你知道嗎,五十年前,癌症是治不好的。”
“如果癌症被查出來的時候是晚期,那個人就隻能等待……等待癌細胞無限增殖,摧毀人體所有的免疫功能……那時候,癌會蠶食人的生命,它會讓患者清晰且痛苦地感受著自己的生命如同沙漏裡的沙子般,一粒一粒流逝……”
“可我能做的,卻隻是看著……明明知道自己會死,如何掙紮卻都是徒勞……可我才26歲,趙醫生……”
往昔如豺狼般撕扯著她。
“我不是不相信您的診斷,也不是不相信人類如今的醫療技術,但當這種名為‘癌’的病徹底從絕症的行列被劃去的今天,我希望自己能鄭重地與它做個永彆。”
章蔚嵐想到了自己接受冬眠計劃實驗的那天。
父母相擁而泣,流淌著悲傷的淚水依依不舍的與自己道彆;好友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笑著調侃,等章蔚嵐以後醒了,治好癌症後也一定要給他們養老……
但其實所有人都清楚,這很大概率就是最後一麵了……
“……我真的必須親眼確認我的癌症確實好了……您可以說我是個老頑固,不相信AI,可我……我真的很需要讓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告訴我,章蔚嵐,你的癌症徹底好了,你……戰勝了癌症……”
這句話似乎用完了她的全部力氣,在“人”這個字眼上,她停頓得格外久,也咬得格外重。
說完後,章蔚嵐克製住了嚎啕大哭的衝動,她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拿起包便推門而出。
隻留下了愣在原地,臉上寫滿茫然的趙正籍。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白大褂,短暫的沉思後,毅然戴上眼鏡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