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九十三章·「我在等一場春天(終)」(「猈龍」盟主加更)(2 / 2)

好像在和他道別。

當它倒下去時,四周靜謐肅穆。

雲霧散去,它的眼中仿佛匯聚了所有的河流。

——黎明之下,薩摩耶在雨水中死去,而它庇佑的生靈在陽光下永生。

「嗚嗚嗚——」

笛聲停了。

蘇明安仍保持著環抱的姿勢,仿佛懷抱著一整座城邦的陽光。

粒粒白光從他的臉頰、手臂、胸口輕柔地散落而開,仿佛一隻隻純白色的蝴蝶。那繡著鬆竹的漢服、那飄揚的白色發絲、那一對緊緊凝視他的淡色瞳孔……都已經消散。

他的喉嚨哽咽了一下,再也看不見幻象中的薩摩耶,也看不到現實裡的白發青年。

他的雙手下意識向前收緊,卻觸碰不到任何體溫。

「霖光……?」他輕聲呼喊,好像怕碰碎了什麼。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懷中,看不到任何東西。

霖光不見了。隻有紛飛的,像是小蝴蝶一般的白光,擦過他的發絲與衣袍。

「咣當——!」

一支竹笛滾在他的腳邊,上麵刻著一行歪歪扭扭的龍國文字「補給路維斯的禮物」。

「霖光?」

蘇明安又喚了一聲,唇角被苦澀浸濕:

「霖光……?」

無人回應。

眼前除了紛飛的磚石,什麼也沒有。

他新交的朋友消散了。

他的視野開始模糊,眼裡湧出無法控製的淚光,眼前隻剩下刺眼的白色,像霧靄深處一縷光。

尖銳的痛苦和錯失感從五臟六腑瀰漫開來,他捂著臉,悲傷灌滿了顱腔,像有一隻手捏緊了他的心臟,眼前滿是共鳴的幻覺與重影。

「霖……」

他說出一個字,重重喘了一口氣。喉嚨一片黏膩,一口血吐了出來,腦袋像被刀劈開一樣疼。

唯有麵前一柄掉在地上的,雕刻著百合與蝴蝶的銀白色手槍。好像有著一雙淡色的眼睛,在注視著他。

……

【路維斯,和我去散步吧。】

……

【路維斯,我想和你做朋友。我學了一首新曲子,想吹給你聽。】

……

【路維斯,因為知道你要來,所以我讓花園中的每一朵花,停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刻。春天來了,你看!春天來了,這是我為你準備的春天!】

……

【路維斯,等到戰爭結束,我一定要和你成為朋友。】

……

【路維斯,今天的百合花開得真好呀,我想送給你。】

……

【路維斯……】

……

【路維斯……】

……

【路維斯。】

【愛是,什麼?】

……

……

愛是為了一個人,一種東西,甚至一個世界,而去死的勇氣。

儘管那個人連名字也沒有,外貌也沒有,愛也沒有。他渴望的友情、路維斯的關照、人類的情感與笑容也不屬於他。整個世界包括神明都在以惡待他。

但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愛。

無聲而悲壯,浪漫而絕望。

……

愛是什麼?

……

——不必問了。

……

……

那一天,二維世界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在鐘聲敲響的那一刻停止。

那一天,一隻漂亮的、精靈一般的緋色蝴蝶劃過夜空,宛如撕破黑夜的縫隙,載著帶來春天的花仙子。

人們從共鳴中清醒,抬起頭,彼此擁抱,邁步前去。

隻有一人留在原地。

這世上再沒有一個會叫他「路維斯」的白發青年,再沒有他沒學完的龍國字,他的一千多張畫,他未完成的草稿,他沒能吹出的笛曲,還有他沒有改良完成的茶。

他40年的等待結束了,寫下了12398片銀杏葉日記,學習了6537個龍國漢字,泡了3628杯茶,讀了2298首詩,畫了1267張有關路維斯的畫,編了287個絡子……

這就是他留下的一切。

夏蟲不可語冰。

活下去吧。

帶著他的記憶,在破曉將至之時,活下去。

這樣一來,他就從未死去。作為朋友,他衷心祝願他,永遠幸福。

愛是什麼?

不必問了。

……

……

白發青年消散後,周圍的建築物失去了阻擋,磚石與碎瓦紛紛朝著蘇明安擠壓而下。

站在不遠處的諾爾,看到了站在層層樓房之間一動不動的蘇明安。

「——蘇明安!躲開!!」諾爾大喊。

周圍仿佛突然被按下了慢放鍵,在諾爾的視線中,蘇明安慢慢,慢慢向前倒了下去。伴隨著身後升起的黎明。

蘇明安的視線在遠方的晨曦間定格了一瞬,仿佛要將這個早晨永遠地凝在視網膜中,又很快迷離了視線,輕飄飄地,眼神在諾爾身上刮了一下。

那眼神漸漸變為了虛無,像是驟然褪去了色彩。

諾爾的呼吸停滯了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會溺死在那一眼中。

……為什麼他有一種感覺。

……他好像隨時會失去蘇明安。

「噗通」一聲,蘇明安倒在了雨水之中,雨水漫過他的耳朵,臉色慘白,就像一具蒙著灰白色的屍體。如果他有一天死了,應該也是這樣的畫麵。

玫血的入侵,他維的長期低語,精神穩定藥劑的濫用,反覆自殘的情感共鳴,緊繃的精神壓力,失去的痛苦。一重重負麵影響疊加到讓人窒息。

他在昏沉中不斷下墜,像墜入深海。

……

昏迷時,蘇明安做了一個夢。

夢中,一個白發青年撐著傘,在雨中等他。

雨水順著油紙傘滴滴答答地滑落,蘇明安上前去,與白發青年並立,望著遠方的銀杏樹。

如絲的春雨落在葉片上,捲起了漫天金黃,像是一隻隻隨風飛舞的金色蝴蝶。或許是因為做夢,蘇明安的思緒有些模糊,他不知道白發青年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夢見這位青年。

「你叫什麼名字?」蘇明安問。

「……」白發青年回答他。

「你叫什麼名字?」蘇明安沒聽清,又問了一次。

「……」白發青年回答他,依然是重複的答案。

「我都問你兩遍了,每次你剛說你的名字,我就忘了。」蘇明安有些懊惱。

他突然感到鼻子很酸。好像白發青年沒有名字,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白發青年微怔,卻揚起嘴唇,微微笑了。

他有著一雙淡色的瞳孔,白發像流瀉的水銀,氣質溫和純白,像一隻沒有染上淤泥的微笑天使薩摩耶:

「沒關係,我沒有名字,也沒關係。」

「隻要你是我的朋友就好。」

他靠近,用額頭碰了碰蘇明安的額頭,好像在寬慰。

雖然蘇明安不知道青年的名字,但他想,青年一定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他和白發青年並肩站在雨中,凝望著這一場漫無邊際的大雨。雨水劈頭蓋臉從天際滑落,灑入他們身邊的青草,吹散了一地的銀杏葉地毯。

遍地雨水匯聚又散開,像是一朵朵盛放的白花。

他們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蘇明安都忘記了自己為什麼站在此地。

直到白發青年拿出一柄竹笛,幽幽地吹奏起來,這是一曲蘇明安從沒聽過的曲調,聲音清脆好聽。

……

於是蘇明安問白發青年:

「你在等什麼?」

白發青年聞言,抬起了頭,月光灑在他飄揚的白發上,就像融了山巔終年不化的白雪。

深綠的山巒之間,一隻落單的大雁正從天空中振翅飛過。向著溫暖的南方飛去。

當第一縷陽光灑上白發青年的肩頭,他的身形逐漸消散,像是被吹散的泡沫。

白發青年輕輕笑了,他最後用額頭碰了碰蘇明安的額頭,那笑容一絲雜質也無,仿佛一種單純的快樂——

隻望見漫天的黎明曙光,好似白晝的流星。

「我啊。」他在消散前說:

「我在等一場春天……」

……

……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路維斯。】

……

【和我做朋友吧,路維斯。】

……

【和我做朋友吧,路維斯。】

……

【朋友。】

……

【朋友。】

……

【愛。】

【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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