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忍不住地想往後退。
儘管最近經常瀏覽世界論壇,知道人們說回歸之後的冒險玩家一個個像瘋子和殺人犯一樣,她也沒有什麼實質上的感覺。但現在……一個實實在在的傢夥站在她麵前時,她感覺到了一股真切的危險感。
像是兔子被鷹盯上,即使對方沒有撲過來,甚至沒有對她流露出敵意,她都能感覺到心上湧現的害怕。
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視他。
這些冒險玩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可怕了嗎。
差距真是在被越拉越大。
「況且。」涼子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你撿的這隻,可是有夠醜的。」
呂樹低頭。
他看見趴在櫃台上這隻被悶在塑膠袋裡過久,顯得無精打采的大狗。它的全身灰撲撲的,還在掉毛,沒有一點「微笑天使」薩摩耶的樣子。
他不禁將這隻狗和那隻肥胖的白貓對比了一下,而後發現居然連那隻白貓都比這隻狗好看。
「那怎麼辦。」呂樹說。
「別送這隻了,你不是會培養戰鬥寵物嗎?」對於蘇明安,涼子像是比呂樹還清楚情況:「送他東西,起碼是有價值的吧,耗費時間又沒有戰鬥力的薩摩耶,你覺得他真的會接受?」
呂樹:「……」
呂樹:「不會。」
「所以說。」涼子將薩摩耶放在一邊,低下頭去拿藥品:「改變主意吧。」
「……」
「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涼子說:「誰也不知道他回歸後,變成了什麼樣子。雖然第六世界隻有短短五天,但我覺得他距離人類自救會議那時的模樣,差了很多。我勸你,至少在這個間歇期間,還是不要去見他」
「不行。」呂樹說。
「哈?你是真的不怕死啊。連我都看出來了,他對你很不滿,從第五世界就有體現。」
「不行。」呂樹說:「我聽人說,和人溝通會讓人心情舒暢,有助於緩解人們緊張壓抑的情緒。作為同伴,我需要和他交流。」
「……這個理由你剛剛才說過,雖然主語從『動物』換成了『人』。」
「然後,我上網查了查。」呂樹很認真地說:「他們都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嘭!」
桌子HP-1。
涼子的手指,點在了呂樹鼻尖上。
「你被騙了。」像是宣判什麼一般,她語氣無比嚴肅地說:「少上網,少看廢話論壇。」
呂樹再度眨了眨眼。
「涼子,你先回去。」
後房傳來了中年男人的聲音,緊接著,一個身形瘦削佝僂,像個小老頭一樣的男人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爸,我這在處理狗呢。」涼子脫下手套。
「去後邊處理去,我和呂家的娃有話要說。」
涼子不情不願地將東西一趟趟搬到後房去,單馬尾在她的身後一晃一晃。
「嘭」地一聲,門被關上,身形佝僂的男人緩步走了過來。
明明是被係統修復後的壯年的身軀,他的姿態卻仍然如同老人一般,不自覺地彎著背,整齊的中山裝包裹著他骷髏般凸起的骨節,身架顯得瘦瘦巴巴的。
他緩步走來,手上拄著根紅木拐杖,隨著他的步子發出「咚咚」的沉悶聲響。
兩旁玻璃隔開的貓貓狗狗發出吵鬨的叫聲,呂樹皺了皺眉,看著這老爺子朝他走來。
「呂家的娃。」老爺子一開口就帶著股上世紀的味道。
「呂樹。」
「好,呂樹。」老爺子很迅速地改了口,咧嘴笑了笑。
參差不齊的牙齒隨著他的笑容露了出來,那臉上的皮膚也皺成一團,像乾枯的老樹皮。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中年男人,是怎麼把自己的形象糟蹋得和即將不久於人世的老人一樣的。
「最近怎麼樣。」老爺子低頭,似乎在翻找什麼東西,問候也顯得漫不經心。
「不太好。」
「嗯,我想也是。」老爺子說:「雖然老頭子我不懂那什麼論壇,但涼子告訴我,第六世界,是一個善於摧殘人心的世界。我看你的狀態,也不對,血氣太重。」
「……」
「你現在的模樣,可不適合繼續進行下一個世界的冒險。」老爺子說:「我聽古武那幫老爺子說了,他們想讓培養的那些娃子短暫地休息一個世界,你也可以給自己休個假,這個世界,還不需要你一個娃子去拚。」
「不行。」
「嗯?」老爺子有些意外地挑眉。深紅的菸鬥從他的手中出現,他輕輕吸了一口,煙圈在二人之間飄起。
「很少見的情緒。」老爺子說:「我感知到了你這股焦躁的情緒……呂家的娃,不,呂樹,你現在這牛心古怪的模樣,就和我當年在火中救下你時,一模一樣。怎麼了,是什麼讓你變成了這樣?」
「你口中的一個娃子,正在拚。」呂樹說:「我要幫他。」
老爺子吐出一口煙圈。
流水般的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即使年輕的容貌也沒改變這份痕跡。
他吸著煙,笑了笑,笑容帶著點欣慰的味道。
「在這樣的世界裡,你找到自己的理想了啊。」老爺子說:「好,挺好。和我們這幫不肯動彈的老傢夥不一樣,你的心態年輕又上進……呂樹,老爺子我很羨慕你。」
「不過。」他的手指敲打了下菸鬥,菸灰如雪一般落下:
「儘快行動。」
呂樹沉默了片刻。
老爺子說著,手頭整理著東西:「大組織的行事需要慎重,我們不宜參與但作為個人會輕鬆很多,不必考慮牽一發而動全員的後果……」
「你想說什麼。」
「呂樹,我聽說過你在第四世界結束時乾的那件破事,荒謬之極,當時連我都恨不得衝出去,狠狠地敲你腦袋一頓。」
「……」
「就連那個叫蘇明安的娃都比你看得明白,知道不能和聯合團的傀儡硬碰,你怎麼就腦子生鏽了呢?」
「……」
「老爺子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呂家的娃,你要明白。」老爺子伸手,菸鬥的下端在呂樹肩頭點了點:
「你不隻是個【個人】。」
「你的身上,還有許多無形的人。」
「他們都在看著你。」
「……」呂樹閉了閉眼。
「這次的間歇期很長,今兒個才十二月二號吧。」老頭子沒再繼續說,轉身,抽著煙:「離著下個世界,還有著十幾天的間歇期,你好好想想,想想自己的路,想想到底要不要把全部的賭注壓在一個極有可能中途失敗的人身上。」
「呂樹,在第五世界,你和那個人組隊,全程毫無作為,排名一路下滑,這都是事實。」
「與其你硬要湊上去,不如抓點實際的,多為自己想想。」
「而你和那個叫諾爾的小子不一樣。諾爾……誰都不知道他背後靠著的是誰,他可以押注,因為他可能擁有的資本大,你卻沒有試錯的資本。」
「一切都還遙遙無期……你要記著,你身上背負著很多東西,並不會因為你純粹追隨誰就可以挽救過去……哎!」
老爺子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忽地回頭。
他發現櫃台前,已經沒了人影,像是根本不想聽他說話了一般。
「這孩子……又跑去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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