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那當年逃出去的人?還生不見人,死也不見屍。可眼前這回,剛長大的女兒,卻也不顧爸爸當年遭遇,硬是一門心思,發癡發狂地逃了過去。更加讓人害怕的,身邊唯一兒子。也就是家裡那個親人,仔細看他那樣子,也是有想法,要逃過去了。
要是這樣,那以後自己真到了手不能提,腳挪不動,該怎麼辦才好?真要像村頭的三跛子,一個人活到實在沒有想頭,對什麼也絕望了,隻有跳到村子後麵,那口老井裡頭去?
自己是不會去跳井。是再有不濟,壽衣完整一套,那是早就一針一線,縫製好了。可要是那天,總不能自已先洗乾淨身子,再穿好它吧。再有就是,送上山的隊伍,哪個來幫打引路旗子?
照片,是外照相的到學校拍畢業照時,自己早就準備好了一張小的,可那時,哪個來拿它?這是個問題。尤其是洗身子?想誰會來幫自己洗,怎麼洗?先洗這問題。她寒毛倒豎起來。
知子莫若母。
在村裡外遠近,片片外逃聲音裡,在她心,明淨如水。自己生的那女孩,做母親的知道,膽子是大了點。那顆小小心,不守住家,媽的。自己想要去,哪個要去攔,也攔她不住。如今在屋裡,到還能留住的,也隻有兒子孫立新。
村裡種田人,這麼多年,有能力有條件,有膽子敢逃到那邊去的,都跑得差不多。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輕人,做種子的,都沒有個能留得下來。可孩子,看起來到他對這事,時間有這麼久,還那麼氣定神閒。
白天他在學校,給那群沒有爸,少了媽的孩子們上課。晚上,就哪裡也不去,窩在被子裡,看那些從那邊回來的人,帶過來包裝用過的廢舊報紙。
孫立新聽著她嘮叨就知道,要是再往下去,會要說些什麼話。從窗子上探出頭,打斷了她的話:
“請你老人家,放一萬個心吧。老話說得好,父母在,不遠行。你兒子,不會放下媽媽,一個人一走了之。我是不會,和那些人一樣,去那邊過什麼好日子。我是個苦命人。會老實在家裡守苦日子,好好過了下去。一定會在村裡待著。守你老人家,陪你老人家。給你老人家,先是養好老,再就送好終,我這做兒子的,就安心了。”
“我的兒不要你在家裡守。你媽有手有腳,就是眼睛瞎了,也還會做點針線。老了吃不得多少。掙錢不多,養得活自己,不會給你添麻煩。你們都走了吧。一個二個,逃了。屋裡,隻要留下我就好了。隻當是我,就沒有生下來你們,養你們長大了。以後我哪天要死了,就先爬到聽濤山上,去挖個洞子,先睡進去。”
賭氣地說著,畢竟還做母親的,仿佛也想什麼,聲音哽咽起來,淚水……
“媽媽啊!”聽到母親說這話,做兒子的,心裡當然也不好受了。抬頭來就看到母親眼睛裡,早就有了淚水。心一急,就從裡屋衝出來,到母親麵前,雙手扶住她,心一軟,跪在媽媽麵前。撫摸她消瘦的膝蓋,嘴裡說:
“你這是怎麼回事。走了的妹妹,你在這裡念念叨叨。她不走前,你一句話也沒說的。不肯走的,還天天在這裡,說三道四。你做媽媽的人,難道還不明白,兒子的性子?告訴你吧,你兒子,是一個愛生了我,養了我村的。永遠也不會離開它。
“好好想一想要是你兒子,和女兒一樣,真想不管不顧,自己就走掉。那兒子是有本事,完全能早就走了。有了這麼多年,那不是早就走了?你給我放心好了,村裡隻剩下一個人沒走掉,那人就是我,你兒子孫立新。”
“這麼多人,都走了。你還不走,留到這裡,想做什麼?”
“留到家裡,就是想陪到過好我們的日子。陪著養你的老。一定還要幫你送終。放心好了吧,我是會親自送你到聽濤山上。還要幫你保一座墳,鑿上塊好高的碑。”
“好啊兒子。墓碑不要做得好高。屋裡的情況,你不是不曉得,要是做得太高太大,有人會很不舒服,隻怕會讓人家哪天夜裡,一錘子給打斷。隻要幫我墳做得寬點。埋得淺一點才好。”
“寬點?這是為什麼?”
“先幫我做寬點,要是哪天,你爸爸回來,就把他放到我旁邊。那我和你爸爸,不是就在一起了?”
“好就照你說的辦。弄兩塊地,夠了吧。人家說的,入土為安要深埋。你這淺埋,是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