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道五十

路黎覺得付晏怪裏怪氣的，不是空口無憑說白話，而是有事實依據的。

別的不說，就說今晚吃的這頓飯吧。

他和林凝還沒落座，付晏就先幫林凝調整好座椅，主動問他用餐習慣。

等他坐下，付晏給林凝倒了杯溫熱的茶水，轉頭來問他喝些什麽。

用餐時，付晏用公筷為林凝不緊不慢地夾菜，然後詢問菜品是否合他口味。

……

熱情周到妥帖，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古怪，讓路黎感覺非常別扭。

這倒是怨不得他笨，實在是他不太擅長人際交往相關的事情。

路黎以前在修真界沒有化形，又被林凝護著，人人都拿他當寶貝愛寵，本就養成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性格。

等他到了這個世界，雖然進了大染缸一樣的娛樂圈，但是經紀人手腕高超，也很少讓他受什麽委屈。

因此他對一些隱晦些婉轉些的交際方式並不精通，隻覺得付晏的做法挑不出毛病又處處顯得大氣，全沒意識到對方是把自己和林凝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而把他當成了外來的客人。

林凝也沒意識到哪裏不對——她早被付晏每天這一套行為伺候習慣了。

在她眼裏，就是一向對外人比較冷淡的付晏，對她朋友展現出了額外的耐心。

林凝想，哎，付晏真是個好人，路黎還說他怪裏怪氣，以後可不許他這麽說。

等到三個人在這種“友好”的氣氛中吃過晚飯後，付晏又誠懇地邀請路黎坐在客廳裏聊天。

正好林凝和路黎該說的差不多也說完了，便沒有回到樓上書房。

付晏態度溫和，措辭客氣，氣質尊雅而閱曆豐富，想要有心與人結交，那真是無往而不利。

他不動聲色間就讓路黎放下了戒心，路黎甚至開始覺得這個人也不錯，之前應該是自己太敏感了。

等到天色漸黑，月上西樓，路黎起身告辭時，付晏已經把他現在的基本情況都套得差不多了。

除了他和林凝的事情。

路黎再傻，也不可能說出自己是狐狸精，他和林凝都是穿越的這種事情來。

這還不得被抓起來解剖研究啊。

他和林凝一致的說法是，兩個人年少時就認識，但是後來路黎搬家了所以才很久沒見過，這次是偶然相逢。

至於哪年認識怎麽認識的還有誰知道，為什麽互相都沒提過彼此這些問題，全都含含糊糊一句帶過。

付晏隱約覺察出一些不同尋常的端倪來，餘光從林凝身上掠過，做出善解人意絕不多問的樣子：“原來如此，那路先生以後可以常來家裏坐坐，畢竟這麽多年沒見麵了，還需要多熟悉熟悉才能了解，下次有機會還能給路先生介紹介紹阿凝其他朋友。”

楊管家在不遠處背對著眾人，仗著別人瞧不見就暗自咂舌。

瞧瞧他家三爺這話說的。

第一，彰顯了自己是主對方是客，第二，提醒了路黎他與林小姐多年不見，缺乏了解，第三，直接表明了自己很熟悉林凝的朋友們，非比尋常。

一段話裏，多重內涵。

楊管家想起他老婆常看的宮鬥劇，不由聯想了下如果他家三爺在裏麵能活多久，怕是能活到大結局吧。

可惜付晏的所有話聽在路黎耳朵裏隻有五個字——“路先生常來”。

他當然願意常來了，立即答應：“好啊，我最近的進組在一個月後呢，這陣子的工作不多，有時間！”

付晏笑容一僵。

楊管家背對著他們一聲不吭，努力拉平嘴角。

不能笑不能笑，作為專業的管家，絕對不能笑出聲來。

付晏自作自受，無法補救，路黎高高興興扯林凝袖子叫她送自己出去。

林凝本想讓付西送路黎回去，但路黎說他給助理打過招呼了，助理就等在小區外麵。

於是林凝隻送他到小區門口，叮囑他：“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發條信息。”

路黎乖乖答應：“知道了。”

他拉開車門後，一腳邁上車，不知道怎麽卻怔了怔，沒急著上去，反而又扭身去看林凝。

林凝還站在幾步開外等他上車。

深秋裏的夜涼而濕潤，讓她烏黑的眼睫都染上一點霧氣，明明暗暗的光影，掩不住她容顏明豔，笑意溫軟。

十萬裏銀河倒掛，漫天的星辰灑下，都不及她此刻含笑看過來的眼波。

連風掠過她身邊時，仿佛都放緩了速度，因為不舍而糾纏住她的衣角發絲輕輕拂動。

路黎突然叫了一聲：“阿凝？”

林凝詫異：“怎麽了？”

不是夢。

是真的重新見到了阿凝。

路黎的心又落回肚子裏，他粲然一笑，揮揮手：“沒什麽，我走啦。”

他關好車門，跟坐在駕駛位的助理道：“先別開車。”

助理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他的吩咐停在原地。

路黎透過車窗看林凝往回走，這個角度能看見她高挑的身影，從肩到腰到腿，線條流暢精致。

她在月下前行，踩著夜色越走越遠，風姿如同仙人漫步回九天宮闕，從此再不下凡塵。

路黎幾乎有些控製不住地把手按在玻璃上，指尖微屈，是一個意圖挽留的手勢。

下午在書房裏，林凝輕描淡寫地說，天雷隻有前兩下痛，後麵就不痛了。

——這是假話。

林凝不知道，修真界為她擺陣布法時，會呈現出時光回溯的影像。

路黎清清楚楚把那些影像看了一遍。

那天是林凝二十五歲生辰。

暮色蒼茫，太陽的餘光給略顯荒涼的山峰鍍了一層金紅的光芒，修真界所有大能齊聚於此。

但他們都站得很遠，隻有林凝站在山巔。

她的長發被山風獵獵卷起，身姿卻像刀一樣筆直向上。

陣法已成，隻需要她以自身做引。

林凝雙手翻飛，明明是纖細而雪白的手指，卻在越吹越烈的狂風中穩穩畫下符咒。

天地中的靈氣如同淩河一般滾滾奔湧而來。

剛冒芽的一點草芽飛速生長，一眨眼就變成半人高的草叢，才到腳踝的樹苗們轉眼間枝繁葉茂，變成參天大樹，滿山遍野鬱鬱蔥蔥，生機盎然，一息過後葉紅草黃，深秋景象停留片刻，又無聲腐爛寂滅，邁入寒冬。

地動山搖，濃煙與火光並生，山峰上倏然間漫上一層水波，大地即刻化為海洋，風浪咆哮著衝起。

林凝被巨大的水流淹沒。

魚兒剛從海中躍起，就跌落金黃的麥穀之中，放眼望去一片豐收般燦爛的金黃，糧食的芬芳溢出千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