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希爾文在水霧彌漫中裹上濕透的衣服, 站起身，仿若主人般, 毫不在意地赤足踩在華貴的絲綢地毯上。

他掀開幕簾，徑直走進巨大的臥房內。

迎麵的那張猩紅大床極具衝擊力，簡直能同時睡下十個人，希爾文的視線在那張床上掠過，沒有停留。

他打開衣櫃，然後怔了一下。

寬敞的櫃子裏, 空空蕩蕩，一件衣服也沒有。

是誰剛才臨走的時候信誓旦旦說衣櫃裏有衣服的？

希爾文沉默了一會兒。

看來魔王是真的不睡這兒，看這櫃子裏乾乾淨淨的模樣，甚至可能從來就沒睡過。

他回身, 扯下猩紅的床單，罩在自己身上。

“我們的魔王陛下真是不體貼, 也不留下來給你烘乾下頭發。”

惡作劇之魔笑著說。

希爾文挽起潮濕的頭發, 皺眉：“你在這兒，不會被人發現？”

“你說呢？”惡作劇之魔懶懶地飛上天花板，盤在水晶吊燈上。

希爾維亞在希爾文的身體裏, 強行按捺心中的驚訝。

希爾文怎麽會和惡作劇之魔在一起？

他沒有選擇跟上離開的魔王。顯然, 希爾文這裏的信息量比落荒而逃的魔王更大些。

而他同時也萬分驚訝於惡作劇之魔的模樣——他看起來竟然不是人，而是一團黑色無形無狀的怪物, 從陰影中探出觸手來。

希爾文皺著眉, 冷淡地說：“他好像有點喜歡我。”

他沒有接著說下去，似乎是在思索為什麽。

身為魔王，如果隻是單純想要得到一個人類, 根本用不著偽裝成侍衛。

他隻需要簡單地吩咐一聲，自然會有人把這個俘虜洗乾淨送進他的房間。

而麵對這個人類的蓄意挑逗, 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先離開。

這實在不符合魔族的風格。

而魔王會真心喜歡一個第一次見到的人類，也非常奇怪。

希爾文又開口了，依舊敏銳得沒有道理：“他應該是把我當成了一個曾經對他很重要的人。”

希爾維亞：……

毫無疑問，斐爾德那句“你到底是誰”，又暴露了自己。

這麽隻言片語，已經足夠聰明絕頂的希爾文拚湊出真相了。希爾文在這種事情上的敏銳度更甚於他。

斐爾德怎麽回事，這麽簡單就被拆了個乾淨，簡直和兩百年後那個老惡棍不像一個人。

一百來歲的魔王，被二十多歲的人類挑逗得亂了陣腳。

丟人極了。

惡作劇之魔笑笑：“但是這些都跟你沒有關係，你隻需要愛上他。”

這句話宛如有什麽不可思議的魔力，落在希爾文耳邊的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飄忽了起來。

他仿佛被操控了那樣，喃喃地說：“是的，我會愛上他。”

希爾維亞心中警報大作。

怎麽回事？

惡作劇之魔又在折騰什麽壞事？

接著，他就這麽跟著希爾文漂浮般走向了那張大床。希爾文安靜地躺下，竟然就這麽合上眼睡著了。

隨著希爾文閉上眼睛，希爾維亞的視線也變成一片漆黑。

他聽到虛空裏惡作劇之魔的淺笑聲，仿佛在撥弄著遊戲盤上的珠彈珠棋，卻完全無可奈何。

那聲音漸漸盤旋遠去，希爾維亞想了想，心念一動，先去找魔王。

這麽想著也就成功了，下一刻，他出現在了魔王身邊。

魔王這時候竟然還沒有就寢。

他迎風站在王宮的露台上，冷颼颼的風從四麵八方灌過來，而他的發稍竟然還在滴水。

他裹著一張浴巾，眉眼濃沉地看著遠處血紅色的海水。

細看才能看出，他的目光時不時有些飄忽，似乎按捺不住地想著什麽。

希爾維亞覺得有些奇怪，這麽冷，他這是在做什麽？

也不用火魔法烘乾一下頭發嗎？

沒過了一會兒，他就知道為什麽了——魔王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閉上眼，呼吸沉緩。

他指尖魔力微動，一捧冷水從上到下澆下來，把他澆了個濕透。

撲麵而來的冷風很快帶走身體的餘溫。

希爾維亞：……

他知道斐爾德為什麽濕答答的了，卻不是很想知道斐爾德為什麽要這麽做。

水珠順著發梢落到魔王的鼻尖，又滑下來，滴在地麵上。

他閉上眼，仰頭，那瑩白的脖頸和鎖骨上水珠晶瑩地掛著，又被夜風吹落，悄無聲息。

“侍衛長。”他說。

出乎意料，過了好一會兒，侍衛長都沒有從陰影中直接出現。魔王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著，目光落向腳下顏色瑰麗的七泉池。

從無色漸漸過渡到深紅色的池水各自湧起一股，在不知名的力量下漂浮起來，捏合在一起，在空氣中融合成一個不斷波動的深紅色水球。

水球飄上來，飄到露台上，從深紅色漸漸變成純黑，然後漸漸湧動著有了人形。

最後，這團水化作了沉默的侍衛長。

“我忘了。”魔王說，“今天你要化形。”

侍衛長半跪在地上對他行禮。

魔王沉默了一會兒。

“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魔王問，“鏡湖每天都想離開，力量之泉也是，隻有你一直留在這兒。”

侍衛長聲音平板：“陛下，您不用這樣。臣不像您，現在還不想找人結婚。”

魔王：……

希爾維亞再度震驚。

這位在王宮曾經匆匆一麵的侍衛長，竟然是王宮七泉池的化身？

魔界三大奇跡泉水，竟然各自有化身嗎？

那麽，他陷入王宮那天能輕輕鬆鬆就一劍殺了侍衛長，顯然是被放水的結果。

看這泉水從生命到死亡的奇妙特性，這位侍衛長肯定不是那麽好殺的，說不定他剛走就已經重新活了過來。

侍衛長看了魔王一眼，又恭敬地垂下眼。

“我從來沒有見過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