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黑暗中, 兩道影子長久地佇立在那裏。

他們分明是並肩，卻相隔很遠, 一同望向某個方向。

第一縷晨曦般的聖光刺破夜空，與天空之上魔王之力召喚的懲罰之劍遙遙相對，宛如對峙。

而隻有他們知道，那柄劍溢滿摧毀之力，卻隻為保護存在。

“還有五個月。”一個影子說。

“152天。”另一個影子糾正。

“……你算得還挺清楚。”

他們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誰都明白, 這斤斤計較的算計無非是因為什麽。

因為不舍。

“他到魔界被我找到的那天，懷表上的倒計時是153天。”斐爾德的聲音低啞，“他不知道，魔王之血的魔化能暫停詛咒之力侵蝕他的生命。”

斐爾德的聲音越來越低：“從他被魔化的那天起, 懷表就停了。可是他並不知道懷表暫停的原因，還在原樣計算自己的生命, 以為自己隻剩三個多月。”

雪微微沉默。

他的眼神漸漸霜雪一般孤寂冰冷, 斐爾德也沉默下來。

他們沉默的原因是一樣的，往事像冰錐一般，凶狠棰心。

當年, 在希爾文的生命即將徹底枯竭的時候, 魔王才洞察了這詛咒的存在。

他瘋了般用自己的血汙染了希爾文，然而還是隻拖延了三個月。

最後, 他沒能攔住希爾文, 聖子走出了魔界，燒乾了自己這最後的一點蠟。

而到如今，這個同樣的靈魂雖然不記得自己曾經的選擇, 卻仍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他不會選擇再次接受魔化。”雪說。

斐爾德不說話。

“即使他知道，這侵蝕的存在是為了延長他的生命。”雪補充。

斐爾德知道, 雪的話沒有錯。

他們遙望著黎明前那點璀璨如晨星的光輝，知道自己愛的人就站在那裏，在人群之中。

他肩負重任，他在所有人目光中心。

幾乎被摧毀的神殿需要一個聖子。

被幾個魔族來回蹂.躪過的聖城需要一個聖子。

長久被混沌之地的魔族侵擾的人們需要一個聖子。

所以希爾維亞會留下來。

他不會再回到漆黑中去了。

他們默契地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雪再次開口，然而又是會心一擊。

“在你昏迷不醒的時候，克裏斯那個小子對希爾表白了。”

斐爾德：！？

魔王的聲音有些艱澀，表情也有些扭曲，半晌，他苦笑著按住了胸口，罕見地竟然沒有太多醋意。

“表白就表白吧，隨他去吧。”他聲音沙啞，整個人都有些頹唐疲憊。

暗夜掩藏了他的神色，也掩飾了他嘴角緩緩淌下的一道血線。

“反正，我也……”不會是最後陪著他的那個人了。

斐爾德靜靜地想。

他的愛人會活下來，而他注定化作一縷煙、一捧腐肉、一塊骨頭，再也看不到愛人重獲無限榮光的模樣。

這一天不遠了。

他能繼續留戀的時間，也隻有最多五個月了。

雪回頭看他：“所以，你注意點。”

他的聲音冷漠無情：“克裏斯什麽都不知道也就算了，你別不知輕重地再撩撥他。”

雪的語氣警告：“不要讓他成為又一個你。”

斐爾德搖了搖頭：“不會的。”

“他不會對我們兩個有真心。他始終覺得我們愛的是希爾文。而他，隻是我們找的一個替代品。”

他敘述著有些苦澀的事實，聲音卻平淡無波，好像這件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斐爾德嘴角又溢出一口血。

他輕輕喘息兩下，空氣中彌漫開細微的血腥氣：“所以他不會傷心難過。”

“這樣很好……”斐爾德的聲音越來越輕。

他說著，口唇裏突然湧出一大口血，接著，整個人都開始發顫，幾乎要站不住。

雪沒有過去扶他，他皺著眉，看著斐爾德艱難地支撐著自己：“……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

斐爾德靠在陰影裏，仰頭看著遠處。

神殿的上空，光明魔法的輝光在這黑夜中如晨星耀眼地刺破濃霧，高懸的懲罰之劍如冰遇熱水，順從地消融不見。

而黎明到來的天空，正升起一縷在魔界永遠不會有的晨曦。

“聖城其實……很美。”斐爾德滿口血味，輕輕地說。

他永夜般的眼眸裏映著晨曦顏色。

他對雪輕輕一笑，有些促狹：“我必須回去了，隻能留你麵對希爾了。”

雪冷漠地嘖了一聲：“快滾。”

斐爾德一笑，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向後一倒，而在此同時，虛空中，渾身漆黑的魔王侍衛長像墨汁浸染白布般，在空氣中詭異地出現。

他一把攙扶住已經閉上眼睛失去力氣的魔王，衝雪微微躬身，然後帶著斐爾德消失在了聖城的天幕下。

雪始終沒有回頭，視線仍然落在神殿廢墟的方向。

很久，他又輕輕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