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

希爾維亞清晰地記得, 那天，三長老的話音落下, 周圍靜得可怕。偌大神殿仿佛沒有半點人聲，幽森得像是地獄。

過了很久，才有燭火劈啪一聲。

他嗓音艱澀，幾乎有點失態。

“……什麽意思？”

三長老平靜地看著他，眼神溫和而憐憫，卻並沒有再解釋一遍。他知道不需要向麵前這個年輕人再多說, 他什麽都懂。

希爾維亞睜著眼睛，他不能接受。

這是什麽意思？

所以他父母早早地出了意外是因為詛咒，姑姑早早離開他也是因為詛咒？這一周離奇犧牲的所有人都是因為詛咒？他老師突然被處死也是因為詛咒？

這不荒謬嗎？怎麽會是這樣！

這個事實荒謬無比，可是, 一些往日的疑點卻漸漸被解答。

為什麽四歲覺醒了光明魔法天賦以後，父母和老師都不讓他多去接觸其他人呢？

——是因為他天生就是個災厄的源頭, 不想讓他去禍害其他人罷了。

他們早知道, 他們早就知道……

那為什麽不扔掉他呢？為什麽不把他扔在原地，把他扔給神殿或者隨便什麽地方，還要養著他, 還要收養他呢？

三長老慢慢地說：“你應該聽說過一直以來神殿對待聖子的方式。”

希爾維亞垂著睫毛, 一言不發。

“這麽多年，神殿一直把聖子從很小的時候就接走, 和親人徹底斷絕關係, 讓他幾乎沒有感情地長大，最後成為一樁木頭。”

“並非每個神殿的長老都是虐待狂。這就是我們這千百年來探索出的，對待詛咒最優的解決方式。”

“這樣, 他沒有多餘的感情，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麽眷戀, 就不會害死別人。你的舅舅當時就是這麽長大的，他早就不記得你的母親，所以你的母親才能活那麽久。”

“而你……”

三長老輕輕嘆息一聲，沒有說出後麵的半截話。但希爾維亞知道他在說什麽。

——而他是成年後才被找到的聖子，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感情，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個性分明的人、一個善良正直的人，這樣的人是不能不愛任何人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但是他隻要去愛了，就會給人們帶去厄運。

這是一個荒唐無解的困局。

“那我的老師……他又是為什麽？他並非出了意外，而是被你們活生生處死的……”

希爾維亞說，感覺牙尖沁著血。

“他的罪名是窩藏你。”三長老言簡意賅。

“說實話，這麽多年神殿踐行著養大聖子的傳統方式，一直都沒出過什麽詛咒的意外。大家也會懷疑這個傳說中的詛咒本身是否成立，畢竟，這詛咒聽起來就很荒謬。”

“你成年被找到，找到的時候，你的老師還很健康，你的朋友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問題。很多長老們認為這詛咒是假的。”

“然而過去幾天發生的意外證明，並不是。”

希爾維亞明白了，所以那些人突然害怕了，不僅因此埋怨他的老師，也害怕詛咒會落在自己頭上。

所以他們要折磨自己，確保自己不會對他們有半點好感。

這樣他們才會是安全的。

希爾維亞坐在那裏很久很久，沒有再說話。

到淩晨的時鐘在遠處敲響，鐘聲的餘震嗡嗡傳來。

三長老突然站了起來，看向他。

“殿下。我最後能告訴你的就是，破解詛咒的辦法，可能在當年某位聖子留下的日記本裏……”

他緩緩地說，眼裏有了一種告別的意味。

希爾維亞警覺不對，急促地站起來，然而已經晚了。

這個老人的嘴角淌下了一行黑色的血。

“你……”

三長老緩緩支撐著，斷斷續續地說：“殿下……這是我要支付的代價……我將秘密告訴你……你會對我有好感，這是必然的。”

“這種好感……不因為你不願意而轉移……你控製不了你的感情……因為你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這個生命儘頭的老人竟然緩緩笑了：“我承受不了良心的壓力，所以我瞞著他們告訴你一切。殿下……希望你記得你父親……和你的老師曾經在這裏的遺誌……你身上仍有責任……不要自暴自棄……”

“而對我來說，這也是我活了這麽老這麽老，最好的命運了……”

他猝然閉上了眼睛。

濃豔血色最終定格在他眼底。

在這沒有一個人的房間裏，最後的活人都不再注視著他。

希爾維亞盯著那張一點點變涼的臉，終於，捂著臉，從咽喉底發出了一聲終於悶不住的、崩潰的哭音。

*

聖城近郊，一片地勢奇妙的山地上。

層層高聳的橘紅色岩層宛如被巨人堆疊而成的城堡，裸露的岩層上幾乎沒有什麽綠葉植被，隻在石縫間長著詭異的乾枯枝乾和各色藤蔓。

在這坑坑窪窪的地勢下，則隱藏著複雜的洞窟。像螞蟻的巢穴一般四通八達、密如蜂房。

此時，在岩層最高處，站著一個披散白色長發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