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人群，看向那些直勾勾盯著他的眼神，環視著周圍的一切。

突然，他對上了一雙全然不同的——那雙眼睛清亮純澈，是一雙少年的眼睛，眼神裏充斥著和那些人截然不同的光亮。

“不是這樣的！”少年高聲說，語音清亮。

他頂著周圍人異樣和憤怒的眼神，大聲反駁，“他是無辜的，你們怎麽能遷怒在他身上？他沒有錯！你們這樣對他不公平！”

人群恐怖而空洞的目光開始集體調轉向這個聲音的源頭。

在能裹挾一切的人群中，大聲發出反對的聲音，是一種勇敢到近乎在發光的行為。

希爾維亞也下意識有些動容，看向了少年的方向。

然而，他心裏突然有一個聲音，模糊地反抗起來。

不！不要看他……不要！

在那聲音響起的一瞬間，希爾維亞看到，少年的眼神突然漫上一股不可置信，然後，少年的表情驟然扭曲著擰在一起，他躬身捂住了胸口。

希爾維亞意識到不好，然而已經遲了。

扭曲的人群用怨恨的目光盯著少年，不知道誰先踹了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所有人像是找到了一個開端和宣泄口，開始瘋狂地撲上去、踩踏和毆打這個少年。

混亂的人群中，少年完全被徹底淹沒，屬於他的細瘦手腕從擠擠挨挨的腿腳間探出來，又被誰一腳踩上去。

地上漸漸漫出血的顏色。

希爾維亞緊抿著唇，想要衝上去撥開人群，然而，他的雙手突然被從身後被兩個人分別鉗住了。

那鉗製的力量根本無法掙脫，希爾維亞半回頭，看到是城裏的執法騎士。穿著潔白的騎士裝。

白衣騎士冷冷地看著他，然後把囚禁罪人用的鐵索扣在了他的手上。

希爾維亞突然發瘋般地開始掙紮，這一切熟悉得讓他的頭劇烈疼痛，就好像……麵前的這一切荒謬的場景都隻是一場隱喻，有人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有人曾經被他害死，有人曾經因為他痛不欲生，有人曾經發出與眾不同的聲音，然後又因此為他而死……

被鐵索磨破的手腕仍然被死死箍著，疼痛一直鑽進了心臟。

“不……”

從進入這裏以來一直困著他的那層迷霧被血淋淋地撕開。

他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了一切。

他是希爾維亞，是現任的聖子，被魔王詛咒的那個人，是注定不會擁有幸福的那個人，是會害死身邊所有人的那個人……

他顫抖著，緩緩跪了下來，雙手仍被鐵索牽引著向後，牢牢鉗製在執法騎士的手中，讓他像一隻被釘住了翅尖的白鴿。

他徹底清醒了過來，卻抖得比剛才更劇烈。

意識清醒了，可是他沒有脫離夢境……這個夢境的恐怖之處才真正開始展開，那是他絕對不願意去麵對的東西。

他已經逃避了很久了，連泡在魔王宮的七泉池時，在“過去”泉水的作用下，他都沒能仔細回想那些東西。

往事太疼了，樁樁件件都放在心裏深處，壓得死緊，絕不肯輕易拿出來。

現在……難道要被血淋淋地生挖出來，強迫他重新咀嚼嗎？

此刻，恐懼讓他渾身冷汗，可是夢境由不得他，他眼前突然一陣眩暈，漆黑籠罩而下，他感覺自己在被人拉扯拖行。

他被拖到了一處什麽冰冷的地方，仍戴著鎖鏈的雙手被拉高，鎖在了什麽冰冷的鐵欄上。

周圍緩緩亮了起來，從昏暗逐漸明亮得纖毫畢現，讓他無所遁形。

他被拷在戴罪者的鐵籠裏。

上麵，是高高在上的審判席，和看不清麵目的審判官。

他突然又開始全身發抖，心臟不受控製地絞痛起來——他看到了站在控告席的那些人。

他們沉默地坐著，一言不發，所有人的眼神都平靜如深淵、一刻不離地落在他身上。他們所有人的眼神連起來重得像一座山脈，壓得他無法呼吸。

“不……”他低聲說。

絕望的情緒已經淹沒了他。

他向後縮著身體，後背撞在鐵籠上哐得一聲，手腕也被固定的鐐銬牢牢地扯住了。但是他完全已經注意不到後背和手腕的疼痛，顫抖著蜷縮起了身體，極度想要從這裏逃走。

不……不要看他。

但他又竭力控製著自己的眼神不從那些人身上挪開，眼裏漸漸漫上淚水。

即使在這個虛假的、為了困住他而編織的夢境裏，他也完全不舍得挪開目光。

有些人生動活著的樣子，看一眼，就少一眼。

他看著坐在控告席上，即將向審判官控訴他罪責的那些人——

那是他的父母，他的辛西婭姑姑，他的老師，十三位曾經和他並肩戰鬥過的聖裁官，還有現實中仍活著的特雷西和洛林。

是他曾經愛著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