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2 / 2)

這麽一想,身上被燒出的傷口都癢得銷魂了起來。

很多魔族學生心思開始活泛。

嘖,克裏斯就很聰明,提前占據了美人旁邊最近的距離。

院長大概是今晚被氣了太多次了,再繼續留下來也沒有什麽意義,最終一甩袖子,哼了一聲,原地消失了。

三個好學生都默契地看著老師的背影,沒有一個追上去。

反正不會氣出心臟病的,對吧。

院長離開,魔族學生們一聲歡呼,用魔法洗掉身上的灰,換掉被燒了一半的衣服,衝向宴會大廳,開始後半夜的狂歡。

對於學生們來說,這才是慶典之夜真正有意思的地方。

往年,獲得“王後”優勝的美人會換上奢華的禮服,被“騎士”的優勝者抱進宴會廳,放在主座,用金鏈捆在座位的扶手上。

他們會在“王後”身上潑滿烈酒,浸透那半透明的布料。生性放蕩的魔族不會覺得這是羞辱,而會感到驕傲和享受。

勇士們可以上前來親吻美人的身體,而美人也會把看不上的家夥踹進酒池。

在人類看來,很變態。

希爾維亞對這些是一點也不知道。

激動上頭的學生們衝了過來,沒有一個人去管那個取得了“王後”優勝的幸運兒,誰都知道今晚真正的“王後”該是誰。

人群向著這邊湧過來,歡呼,吹口哨,開酒瓶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快要靠近的時候,人群又站住了,前麵的踩了後麵的腳,不敢動了。

克裏斯和那兩個大佬圍著一臉莫名其妙的希爾維亞,一起冷冷地看向人群。

大家:“……”害怕。

窸窸窣窣之後,魔族學生們像蟻群一樣集體後退,消失了。

別想了,保命要緊。

在這個最淒慘的慶典之夜,沒有“騎士”,也沒有“王後”,大家喝了一個多小時的悶酒,都覺得非常憋屈,於是意猶未儘地散場,回去睡覺。

希爾維亞身後墜著三個難搞的刺頭,站在黑夜裏,遠遠看著宴會廳的燈光。

萊茵跟著爺爺走了,阿加莎道謝之後也離開了,隻剩這三個,看起來是不會主動離開了。

希爾維亞看了看斐爾德:“你還不走?”

又看了看克裏斯:“你明早還有課吧?”

克裏斯看著他不答,斐爾德則笑了:“希爾,你這麽想我們倆走?你想跟這家夥單獨相處?”

希爾維亞平淡懟他:“不是你要利用我的嗎?”卻淨給他添亂,想做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克裏斯聽了這話,眼裏閃爍了一瞬意外而微妙的光亮。

斐爾德認輸般笑了笑,走過來,溫柔地整理了一下希爾維亞的鬢發,竟然沒有繼續糾纏,而是轉頭對克裏斯說:“走吧。”

希爾維亞有些意外,而更讓他意外的是,克裏斯也沒有抗拒,他隻是低聲說了句,注意安全,然後就和斐爾德一樣轉身離開。

斐爾德的身影水波般消散在空氣裏,克裏斯則慢慢地走進了黑夜。

希爾維亞和神秘男人一起沉默地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希爾維亞轉身,注視著這個雪原一樣的男人。

這個男人很難搞。

他的精神狀態太間歇了,發瘋的時候簡直失去理智,安靜的時候卻近乎一塊亙古不變的蒼白岩石。

希爾維亞看著他的眼睛:“你到底是誰?”

男人也注視著他清透如水的眼睛,很久才啞聲說:“我不知道……我,不記得我是誰了……”

希爾維亞疑惑地一皺眉:“那你的名字呢?”

男人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然後才說:“我也不記得。”

“……”

“希爾,我想你給我一個名字。”男人突然說。

男人看著他,紫色瞳孔神秘而幽深,專注而祈盼,像是在雪地裏走了很久的人,終於看到一爐微薄的火焰。

“……”

“你總要給我起一個名字的。”神秘男人靜靜地說,“我會跟著你,而你怎麽叫我呢?”

希爾維亞仍然想拒絕,他不喜歡隨便給人或物強加一個名字,那是一種過於親密和任性的羈絆。

他隻給一個東西起過名字,就是此刻窩在他鬥篷裏睡覺的黑貓。

希爾維亞沉默了一會兒,繞開了這個話題。

男人瑰麗的眸子專注地望著他,眼底漸漸地就有些傷心。

“我來晚了,我不知道你已經來了魔界……”他沙啞地說。

希爾維亞被這眼神炙了一下。

這話的信息量有些大,但是又撲朔迷離。

他皺眉思考了一會兒,隨即輕輕一哂:“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卻認得我是誰?”

白發的魔族眼眸裏籠罩上一層茫然的霧:“……我這一百年都在想著你,一直在想……漸漸的……別的什麽都忘了。”

希爾維亞這次沉默的時間格外長。

他本以為這人像斐爾德一樣,隻是把他當成希爾文的替身,但他似乎是真把自己當希爾文了。難道,這人是真的瘋掉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繼續追問:“你隻記得我。那你記不記得一百年前,希……我身上發生的事?”

神秘男人眼裏驟然湧上濃烈的痛苦:“……你恨我。”

希爾維亞:“……”

“可你已經原諒我了……”男人喃喃重複,表情開始茫然和空洞,“不過也對。就算你原諒我,我欠你的還是應該還。”

男人的眼神卑微而祈求:“我會去死的。但是死前,不要趕我走……”

他這樣子看起來就像個瘋子,又像個被遺棄的大型犬。

希爾維亞深覺和這人無法交流,但也難以抑製地對希爾文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這位先祖到底做了什麽,讓這一個兩個的魔族對著他發癡發狂。

他繼續誘供:“那你覺得,你和斐爾德,誰的罪過更大?”

這次,男人陷入了更深的茫然,他搖搖頭:“我的罪,就是他的罪……”

“包括……把我轉化成半血?”希爾維亞極具穿透力的目光霎時投向這個痛苦的男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男人沉默了幾秒:“希爾……我不後悔,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

“……”

什麽意思?將希爾文轉化成半血的……不是斐爾德嗎?什麽叫做“我的罪就是他的罪”?

男人的目光突然變得極致溫柔,那是一種讓人看了會心碎的溫柔:“有的事情,我不想讓你知道。希爾。你不需要知道那些。”

他的聲音很輕:“你會擁有一切的,我什麽都會給你。”

希爾維亞無言以對。

這些魔族都有毒、變態、瘋癲。誰知道他想要給出的,到底是糖果還是毒藥。

他嘲諷道:“什麽都願意給我,卻連我想知道的都不告訴我?”

這次,男人隻是沉默。

希爾維亞知道從他這裏問不出什麽了,他看了看時間,開始往家裏走。

他感覺到一個沉默的身影跟在他的後麵。

希爾維亞迎著月亮的光芒,拖著鬥篷慢慢踩在小路上。他走了很久,穿過校園,穿過燈火繁華和喧鬨隱約的內城。跳上渡船的時候,神秘男人也跟了上來。

他穿過破敗內城崎嶇的巷道,回到了他的屋子裏,然後哢噠扣上了門,把那個穿著格格不入盔甲的人關在了門外。

已經淩晨兩點多了,他自然地在床上躺下,迎著破了洞的窗戶,睜著眼睛,久久無眠。

而第二天清晨,他一推開門就看到,那個黑色的背影,披著落雪一樣的長發,像朽了一半的黑色重劍,蒼頹地插在他的家門口。

他守在門外,一整夜,沒有挪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