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

“你沒有選擇。”

男人的聲音優雅到極致，低低地響在他耳側。他想要睜眼，卻無法睜開。

一管冰涼的東西被遞到他的唇邊，彌漫著血腥氣。

“喝下去。”男人蠱惑他，“我會給你一切。”

他不想喝，下意識閉緊了乾裂的唇。但是男人用指腹碾住了他的下唇，撥開，探進他齒間，把那一管要命的魔血灌了進去。

“乖。”男人說。

那管血入口竟然是岩漿一般的溫度，燙得他仿佛在被身體內部的火焰灼燒。魔血快速地侵蝕了他的身體，淺金色的長發迅速染上漆黑，最後變得濃稠似墨，搭在他汗濕痙攣的肩頭。

他痛苦地低喘，而男人竟然滿意地輕輕一笑，低頭吻在了他的額頭。

“哈……哈……”

所有這一切驟然消失了，希爾維亞喘息著睜開了眼睛。他愣了一下，然後用仍在顫抖的手臂把自己撐了起來。

破裂的窗戶呼哧呼哧地灌風，冷月的光漏進來，照亮了他缺了一個角的破被單。

是夢。

他又夢到一個月前發生的這件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夢的緣故，身體裏被強行灌注的魔血又開始躁動沸騰。他摸了一把發燙的額頭，然後抄起床頭的涼水，直接潑在了頭頂。

冰涼的水順著漆黑的長發流淌，沿著蜿蜒在被麵上的發尾把床浸濕。

他愣愣地看著已經是純黑色的頭發，潮濕的眸子有一瞬間的恍惚。是的，他現在不是人類了，按照魔族的說法，他是個由人類轉化成魔族的“半血”，陰溝裏的二等公民。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懷表，這懷表與一般的表不同，打開來是一個帶刻度的倒計時。

此刻，這個倒計時的刻度停在153天，不到五個月。

希爾維亞盯著那個刻度發了一會兒呆，忍著渾身燒灼的痛苦漸漸過去，然後捋了一把黏在側頰的鬢發。

窩在床角的黑貓跳過來，嬌氣地喵了一聲，爪子摁在他濕噠噠的發尾。

希爾維亞撥開貓爪，起身披上了一件破舊的鬥篷。他隨意咬著一塊乾麵包，出門要去趕最早的擺渡船。黑貓被他丟在家裏，抗議地喵了一聲，蹦上了他肩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不動了。

他和肩頭的貓對視了一眼，想了想，帶上了貓。

“嘿，希爾，真早。”

玫瑰色卷發、皮膚奶白的少年跟他打招呼。他叼著一片麵包，明亮的大眼睛此刻迷迷糊糊地眯著，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他含糊不清地問希爾維亞：“起這麽早，你找到工作了？”

這個年輕的魔族是他房東的侄子，叫做謝伊，非常自來熟。

“嗯。”希爾維亞說，“隨便找了個工作，先掙錢交房租。”

“太好啦，恭喜你！”謝伊笑得咧出一嘴白牙，隨即終於發現了趴在希爾肩膀上的黑貓，很手賤地去捏黑貓的爪子。

黑貓啪地一把揮在他胳膊上，留下三道紅痕，然後優雅地蹭了蹭爪子。

“哎呦！”謝伊苦著臉，他很喜歡這隻貓，神秘又嬌氣，是很迷人的寵物，可惜從來不許他摸。

而且他總覺得，這個黑貓看起來比他還要聰明的樣子。要不是這貓同他的主人一樣沒有魔力，他都要懷疑這貓並不是動物而是魔族。

“你怎麽打工還帶著貓？”謝伊問。

“他不樂意自己呆在家。”希爾維亞摸了摸貓的皮毛，貓順著他的動作放鬆下來，愜意地呼嚕了一聲。

謝伊簡直羨慕壞了，還想伸手摸，又不想被貓揍，隻好按捺了下來。他手上動作雖然停歇了，嘴卻閒不住，開始在希爾維亞耳邊叭叭叭。

“希爾，我真羨慕你，你都開始工作了，我還要痛苦地上學。今天是開學第一天，痛苦加倍！”

“我最討厭上學了，不想寫作業，不想回答課堂問題。”

“啊啊啊啊啊啊怎麽辦啊！”

希爾維亞看著他，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好笑的意味。

謝伊看著他這個若有若無的笑，居然看呆了。他突然嚴肅地撈過希爾維亞的兜帽，給他嚴嚴實實罩上了。

希爾維亞在兜帽下悶悶地問：“怎麽？”

還能是怎麽回事？長著這樣一張臉，偏偏還是個人人都可以欺負的半血。

謝伊舔了舔嘴唇。希爾維亞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他的回答，他也不動作，仍然靜靜地等著。

謝伊支支吾吾：“沒……沒事，反正，你聽我的，要罩著就是了。”

渡船很快過來了，謝伊找到了轉移注意力的契機，趕緊拉著希爾維亞登上了擺渡船。希爾維亞坐在船邊，看著被環城湖圍著的城池。

霧蒙蒙的湖麵、深黑色的王城、天空高懸的銀色魔月，都顯得肅穆而幽暗。湖這邊，則是希爾維亞居住的外城，灰敗擁擠，宛如跪在皇帝腳下的奴仆。

湖那邊的王城內城裏聚集著有錢有勢的魔族，而像他這樣的窮鬼，隻配在外城茍且偷生。

謝伊又開始叭叭叭：“希爾，還沒問你的工作呢，掙得怎麽樣？”

“還行，我沒什麽魔力，勉強掙點錢。”希爾維亞也禮貌地問他：“你呢？你上的什麽學校？”

謝伊撓了撓亂糟糟的卷發，居然罕見地有點不好意思：“我讀的是……王城學院。”

希爾維亞：“王城黑魔法學院？”

謝伊低頭：“嘿，嘿，是的。是不是沒想到。我看起來不像是能上這麽好的學校吧。”

希爾維亞搖搖頭：“並沒有。”

“嘿，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帶你去學校裏麵逛逛。我們學校畢竟是最好的黑魔法學院，很氣派的……哎哎哎，到岸了。希爾，你下船小心些。”

希爾維亞踩上地麵。謝伊實在太多話了些，很久都沒有人在他耳邊嘰嘰喳喳這麽久了。

“害，說起來，當時能考上，也實在是撞大運……王城學院的招生標準簡直要上天。我魔力其實特別弱，要不是有一套特殊規則，也不能被錄取……”

“我在學院裏，那叫一個夾著尾巴小心翼翼，學院裏到處都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惡魔，還有些有權有勢的貴族……”

“希爾我跟你說，我們學校的食堂很好吃，下次一定要請你搓一頓。但是我早晨一般懶得去啦，睡覺比較重要，不想起早……今天是例外，今天開學典禮，遲到會被院長掛在禮堂外麵的樹上的！”

“我跟你說……院長那個老頭子，他……”

“到了。”希爾維亞清清淡淡的嗓音響起，打斷了謝伊的嘰裏呱啦。

謝伊一怔，學院大門已經出現在眼前。

兩根宏偉的立柱在兩側高高立起。從校門往裏看，是一片漆黑不知延伸了多深的校園，彰顯著歷史和財力。

謝伊摸摸頭：“不好意思……太激動了，居然都走到我學校來了。謝謝你送我一程，你不會耽誤你工作吧希爾。”

他突然拽住希爾維亞的鬥篷，受寵若驚地叫道：“哎，希爾，你不用往裏走，不用一直送，你不是還要工作嗎？”

希爾維亞停住，頓了頓，然後說：“可是我就在這裏麵工作。”

“！”

謝伊嚇了一跳：“你找的工作在這裏？天啊希爾，我們……我們學校聘用的教授可都是……，你……你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嗎？”

他深吸一口氣：“希爾，別嚇我，我不會成為你的學生吧！”

“你不會。”希爾維亞坦然地迎著他崇拜震驚的眼神，淡然地往裏走了幾步。

“為什麽？”謝伊不解。

“因為我是校工。打掃衛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