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應該是暫且無憂了。
艾爾海森鬆了口氣,緊繃的肌肉漸漸放鬆,他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中憂慮著這少年人的疾病,和一些長遠之事。
比如該如何滿足草神的願意,將真相傳揚什麽的,還有這孩子的身世...
雖然經歷了許多波折,但隻要維可緹木健康平安,處理掉這些問題後,平靜的生活也離得不遠了。
除了治病外好像沒什麽困難的地方,真不錯。
他思考得正漸入佳境,無所顧忌,卻聽見了碗底與桌麵相碰的聲音。
咚。
龍尊放下碗,消瘦的臉上全是理所當然。
“不餓,不吃。”
......
“嗯?”
綠眼瞬間迷茫睜大,看向閉口不食的龍尊。
艾爾海森方才知曉,這看似簡單的第一步,卻是最難的。
*
“好歹吃點啊——你這孩子!”
幾乎要把勺子懟進少年嘴裏了。
“你的身體正在異常生長,如果不攝入能量,很有可能會死於透支。”
第...不知道多少次的以理相勸。
略過發癲的室友,艾爾海森披掛上陣,親自勸說。
“如果你的大腦尚且清醒,就當知道將自己餓死並不是一個友善的結局。”
“不餓,不吃。”
麵前的少年驚人得倔強,板著臉左右瘋狂晃頭,硬是沒讓勺子沾上自己的嘴唇一絲一毫。
“你明明知道後果,卻依舊固執己見。”
艾爾勸得手腳發涼,口唇發麻。
“是生活不順,想離開這個世界了嗎。”
千萬。不要。啊。
好毒的嘴,這個灰頭發的脾氣真差。
維可緹木撇開臉,裝作什麽也聽不見。
這種過度生長的情況,很有可能是去除龍心的後遺症。
真怪啊,我的本能單單告訴我這個東西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物件,卻沒告訴我失去它會失去生命。
“如果不想喝粥的話可以換成別的食物,甜的鹹的,都可以提。”
去了憐惜,也去了驚恐,以最客觀的眼光看待麵前的少年,提納裏以對待朋友的方式來平等對待眼前的少年。
“但是你必須要吃些東西,否則身體會抗不住的。”
還有些許醫者對病人的強勢。
“......”
隻可惜病人的注意力全不在上麵。
目光轉移到他毛絨絨的大尾巴上,維可緹木尖耳一抖,心裏一癢。
“提納裏,你是生論派的學者,探索著生物的奧秘。”
他晃著鱗尾,輕聲誘惑:
“所以想不想摸我的尾巴?當然,作為交換,我也得摸摸你的。”
“?”
想摸提納裏尾巴的人很多,剛見麵就提出這種要求的,卻不多。
而且維可緹木看起來也不想什麽開朗活潑的人...
尾尖上下一抖,藍色的視線立刻跟隨而去,左右一擺,瞳仁也跟著晃動。
什麽嘛,原來是一個嘴硬的毛絨控。
“咳咳,我對你的尾巴可沒興趣。”
心裏失笑,提納裏計上心頭。
“而且,我的尾巴開始十分地珍貴脆弱,平日裏都是用著全須彌最貴的精油來護理的。”
“你若想摸,就必須付出相等的代價來。”
圖窮匕見,勺子裏盛著瑩潤的米粒,被狐耳少年微笑著遞到龍尊麵前。
“請吃。”
...不摸,就不摸吧。
冷淡著一張臉,維可緹木無精打采地趴回了床上。
後輩,一點也不聽話。
後輩?提納裏嗎...我為什麽要如此稱呼他。
“好吧,看來你是真的不想吃。”
無奈地將手中的碗放下,提納裏妥協了。
“是身體不舒服嗎?”
病人吃不下飯,他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的,但目睹了全程的艾爾海森,不祥的預感卻未曾停止過。
卡維以情,我以理,提納裏以利,三人皆都儘了全力。
再怎麽倔強的人,至少也會意思意思,抿口水吧,又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不通人情。
“維可緹木。”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神色懨懨的少年。
“你是不想吃,還是不敢吃。”
回答他的隻有少年迷茫的眼神。
“...你也不知道。”
麻煩了。
*
人體生長需要大量能量。
如果不能從外界獲取,那透支的就會是生命力了。
維可緹木知道這個道理。
但是...
將自己團進被子裏,手掌輕輕撫摸胃部。
...無論如何,就算是餓死,我也不想吃下一口食物。
那個灰頭發的男子帶著人,急匆匆地走了,隻留下金發的旅行者和他的向導。
維可緹木能感覺自己的力氣正在一點點流逝,如手握黃沙。
於是支起手臂,看著肌肉抹平,骨骼生長,如被燒融後拉長的玻璃。
“我要走。”
再不走,就走不動了。
“去哪裏?”
派蒙滿臉不解:
“你的病沒有好轉的跡象,現在最好多休息休息哦。”
“是啊。”
旅行者亦不同意:
“我知道你忙著要匡扶正義,但也需要強健的身體作為保障吧。”
“不。”
在醒來之後所見到的所有人中,唯有金發的旅行者與他最不相熟,最陌生,眼裏也沒有奇怪的感情。
“我要死了。”
於是維可緹木毫無包袱地將這噩耗卸給空聽。
“!這什麽話!”
小派蒙連連揺手,“你長大的速度確實快得離譜,但誰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停下,隻要補足能量,吃飽吃好,就不會有問題的!”
“這就是問題所在。”
藍眼閃爍了一下,困境逼迫著龍尊開口坦白,伸手求助:
“從我出生到現在約四百年的時間裏,我不曾進過一口食水,今後也不會。”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攝入能量,人又怎麽可能長大?”
“我也不清楚,但事實就是如此。”
也許與體內的紅光有關,但維可緹木無法確定。
“我定是要死了。”
這四百年的生命,短暫又漫長,痛苦又快樂,鬆手有些不舍,緊握又有些紮手。
既然不想吃,那我就不吃吧。
維可緹木相當痛快地放棄了治療,決定隨自己的心意,行最後的事。
但唯有一點無法放棄。
藍角的根部已因過度生長顯出斷斷續續的白紋,冰麵裂痕一樣,漂亮且殘缺。
消瘦的手掌落在旅行者的眼前,卻不顯孱弱,極有力地撐起龍尊的身體與靈魂。
“在死之前,你願意協助我去覲見草神,查明一個真相嗎?”
為,九沃龍尊申冤。
世界的恩者,永遠的義人,我未曾謀麵的父親。
為他申冤,這是我最後想要做的事情。
“之後,我就可以問心無愧地離開這世界了。”
但艾爾海森不同意。
不等旅行者反應過來,綠發的學者,手裏握著古老的畫卷直衝了回來。
“申冤的維可緹木,不管你現在是想為誰申冤,現在都當住手了。”
他腳步帶風,步履穩健,永遠行在正確的路上。
“這話是什麽意思。”
維可緹木危險地眯了眯眼,“你既然知道這個名號,就應當知道沒有人能阻擋我的腳步。”
“這點我是清楚的。”
王位不能,死亡不能,更何況是一圈尚且不算熟悉的陌生人?
能阻止他申冤的隻有另一場更離奇的冤案。
“啪!!”
古老的畫卷被毫無憐惜地拍在桌上,灰發的學者麵上無表情,額角卻有汗水流淌。
終於找到證據證明他的部分猜想了。
“維可緹木,你不是維可緹木......不,你確實是「維可緹木」。”
“繞口令?”
“......”
對著維可緹木淡定但不解的麵容,向來伶牙俐齒的艾爾海森直接語塞,默默地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心裏又生起了幾分崩潰。
想要得到平靜的生活,原來這麽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