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倦怠地側過頭看她,沒有起身的意思。
“臟了,就不想穿了。”
“哦...那就不穿。”
在澄澈如水的眼瞳中,魔女伸手整理了下金發,火蝶蹁躚,碳燒得更烈。
從小看到大的孩子被關在這裏受委屈,羅莎琳心裏也難受,不由得放緩了語氣。
“別擔心,維可,你可是至冬唯一的王子,不會在這裏受苦太久的。”
...受苦?
維可緹木恍惚了一瞬間,看向四圍。
後背靠的是火係魔獸的皮毛,頭上是明亮的燈光,角落裏還有用來打發時間的書籍,連壁爐的邊角都嵌著軟絨。
我原來是在受苦。
那麽,那些孩子們,無名的實驗體們,他們所遭受的,又叫什麽呢。
“不過是壞了個切片,多托雷也好意思告狀,庫嘉維娜死就死了,早就看她那副虛偽的模樣不順眼了,維可,別擔心,你沒闖什麽大禍,也就是醜角不知道抽什麽風,這樣上綱上線...”
“羅莎琳。”
“嗯?”
“你知道多托雷在做什麽,也知道壁爐之家意味著什麽,對嗎。”
這是隨口的試探,但維可緹木竟不算太驚訝地看著她移開了目光。
“有些東西,小王子還是不知道為好。”
*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日,月亮降落又升起,連魔女送來的火都懨懨地升不起精神。
長卷發的男人來到少年的監牢前,麵上竟帶著有些愉悅的笑。
“您還好嗎,我藍色的殿下。”
“...我不知道,潘塔羅涅。”
微微直起身子,少年與富人對視。
“雪上生了霧,而我是個瞎子。”
“殿下,雪上是不會生霧的,您也不是個瞎子。”
男人溫和地笑笑,鏡片掩蓋了一切思緒:
“隻是有人蒙了您的眼,我的王子。”
少年驚奇地發現,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對眼前的男人也提不起堤防的意思。
哪怕他知道自己被欺瞞了許多,被利用了許多。
說起來,無論是欺瞞與利用,王子都有些習以為常了。
“你在指誰,潘塔羅涅?”
口中這麽說著,心裏卻隱隱有了回答。
異國的銀行家卻閉口不談,隻是抬起手臂,將穿在身上的白袍脫下疊好。
“披上它吧,殿下。”
雙手恭敬地將其奉進囚牢裏。
“火就要熄了。”
*
在冰冷的囚牢裏,龍尊等到了冰神的到來。
沒有問候,也沒有尊稱,少年披著過大的外袍,赤著上身與她對視:
“你是來放我的,還是來罰我的呢,女皇陛下?”
“...都不是,孩子。”
女皇看著維可緹木的臉,恍惚想起他還是個幼童的時候。
剛出殼的他又小又軟,話都說不完全,靠在懷裏的樣子,是多麽可憐可愛啊。
這些本不應存在的曾經,再也回不去了。
但即將崩塌的未來,還有挽回的可能。
“我是來向你坦誠的,關於天理,關於深淵,關於愚人的悲願...”
太晚了,母親,太晚了。
“我不想聽那些事,你已經說過太多遍了,冰之女神。”
龍尊從軟椅上站起,雙目凜然,疲倦不再。
“我隻想知道。”
白色的鱗甲覆上胸前背後,蓋上小腹,向全身擴散。
“女皇啊。”
對著供養他長大的神明,他有許多問題要問。
他想問女皇是否知道惡醫的劣行,又想問壁爐之家這樣的存在還有多少,也想問至冬如今的輝煌上又沾了多少無辜人的血,其中,又有那些人的血來將高高在上的王子來舉起?
但到最後,他卻隻是咽了淚,咆哮著問了唯一一個問題。
“您為何、要欺騙我?讓我無知至此!安然享樂!”
屬於九沃龍尊的靈魂在哀嚎,少年少女驚惶的臉與眼前的溫馨牢房疊在一起,愧疚感拉著心臟起舞。
雪稔君有著至慈的心。
“這麽多、這麽多的生命、本都不必死亡!我本可以全都救下!”
利爪尖銳地彈出,精鐵所製的欄杆在龍尊的麵前不堪一擊!
在我過著優裕生活的時候,到底有多少犧牲凍斃在了風雪之下?
“你害我犯了罪了!你害我犯了罪了!至冬——女皇!”
“維可緹木!”
冰神束手束腳地揮舞權杖,重疊冰雪憑空升起擋不住瘋狂的龍尊,狹窄的室內更不利用法術的釋放。
這樣下去,二人之間必有一死。
冰神不能確定死人會是誰。
但無論是誰,都會引來災難性的後果。
於是,那唯一的方法被放出。
“你要殺我嗎!孩子!我把你養大,看著你成長!”
碎裂冰塊濺在臉上,雪白的利爪疾速地劃向冰神的眼瞳,又忽地停下。
“!”
冰神已經能看見龍爪上的紋路,她不顧危險地伸出雙手,拉住少年人的龍爪殷殷勸囑。
“冷靜點,維可緹木,欺騙你確實是我的不對,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天理之下和深淵之上,人類還有安然度日的可能!我隻是希望你保持住純潔的心...”
她能感覺那奇異的龍爪猛地瑟縮了一下,維可緹木抬頭,白鱗間的藍眼裏溢出決意與悲傷。
“你知道嗎,母親。”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稱呼冰神,也將是最後一次。
“我信任你,如同信任自己,所以...”
“我一直都以為,我的血液,那些被抽取的樣本,會被用到正確的地方。”
“...”
啪。
冰神一動不動,任著頭上的皇冠被水刃裂成兩半,摔落地麵。
原來這孩子,早就發現了身體檢查的秘密了啊。
“女皇。”
小王子的全身幾乎都被龍鱗覆蓋了,柔軟的□□被層層深藏。
“深淵、天理,我都會反的。”
“但你、與你的愚人眾,今日之後,也必遭至我的追殺,永無寧日!”
冰神想過九沃龍尊會對至冬舉刀,隻是沒想過是這個時間,這個理由!
“維可緹木!至冬不曾虧待...”
但維可緹木立刻甩開神明的手,後退一步,神色決然。
在神明震驚的目光下,他攬緊過大的外袍,龍鱗炸立,下身的布料瞬間碎了一地。
“...維可緹木?”
王子不答,隻是抬腳,腳上的小皮鞋徑直甩落地毯,又摘下頭上的寶石發飾,直接摔碎在女皇麵前!
“冰之神啊,你聽好。”
滿地晶瑩裂片中,小小的少年披著頭發,赤著腳站在地上,全身上下隻有一條富人所贈的長袍與錚錚傲骨。
“我曾赤裸地來到你身邊,今日,我也將赤裸而去。”
如同一個人的出生到死亡。
“除這舊友所贈之物與滿腔怒火外,我什麽也不帶走,什麽也不帶離。”
我亦不會再相信美好的幻影。
“我不再視你為母,也請不要視我為子,至於往日的情分,你所消耗的金錢與付出的情感。”
少年人冷笑一聲,其聲蒼然如老者:
“我會以你滿意的方式償還的。”
此刻,在天地與神明與亡靈的見證下。
羔羊死,白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