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多謝你,江隨雲(2 / 2)

綿綿 不夜情 2810 字 2個月前

孟還天如欣賞什麽絕世美景一般,搖頭晃腦道:“……重返人間啊。”

眼看那石頭就要落入海麵,隻見眼前金光閃動,江風吟已化為鳳形,從海麵平平飛過,將那石頭負在背上。隻是他動作甚是緩慢吃力,翅膀在風浪中不斷顫抖,待要回轉上岸,卻遲遲飛不過來。

孟還天哼然一笑,肉瓣下壓,那石頭頓如沉重了千百倍,將鳳凰壓得往海中直墜下去,連翅膀也沾得透濕。孟還天憐憫道:“你從幻中來,落入幻中去,也是乾淨!”

我心頭一震,再看那鳳凰時,隻見它負著幻海之眼的背上,竟已壓出一片銅錢大小的血痕。它顯然吃痛,維持不住形態,身子虛晃了幾晃,露出一張女子麵目。

我驚呼道:“麗麗!”

隻聽一聲嘹亮鳳鳴,一頭金色的鳳凰從對岸高飛而來,雙翼一張,疾風如火,立刻將那海上的狂風逼退了一多半。隻見它華美的身軀穿風破浪,便要將麗麗從海中救回。

孟還天搖了搖頭,道:“我生平最怕自作聰明的人,可惜,可惜!”也不見他念訣動手,隻見火光一閃,江風吟兩片羽翼竟立刻燃燒起來!

隻聽孟還天緩緩道:“鳳采神君,當年你割卻仙身,向我借力之時,就該想到有今日。”隻聽一聲慘叫,那石頭竟徑直穿透了麗麗的軀體,落入機關之內。

這機關恰如為這枚黑色“眼珠”量身定製,一旦咬合,頓如一隻真正的眼睛一般,張開、閉合幾次,瞳孔漸轉透明。從“眼”中看去,依稀可見城郭樓台,長街酒望。

江風吟身受焚燒之苦,毛羽半數已經焦黑,仍忍痛掠近海麵,試圖阻擋那機關開啟。卻見李楊青小小的身影奔將出來,向海上施訣落雨。一眾花精樹怪見了,也忙汲水向他身上潑灑。霎時間,喊聲四起,對岸昆侖甲兵一路血戰到囚台邊,與孟還天麾下魔兵廝殺成一片。

葉疏更不多言,倏然之間,已化為那柄淩厲古樸的長劍,向孟還天肉瓣深處一劍斬落。其劍意力透千古,竟令那看不見的黑潮上一瞬間覆滿冰霜。

——然而這一劍,卻被一柄血紅的兵刃擋住了。

我難以置信地抬起頭,隻見凜風之中,蕭越一襲黑袍獵獵飛舞,手中誅邪密布咒訣,將葉疏死死壓製在空中。

我如墜冰窟,喃喃叫道:“大師兄……”

蕭越艱難地看了我一眼,劍光一動,將葉疏逼退一丈有餘。遙遙望去,隻見他麵色慘白,連嘴角都已扭曲,黑袍下露出的身軀,胸口竟開著一個血窟窿。

隻聽孟還天哈哈一笑,道:“千霜神君素有西昆侖戰神之名,我自是遠遠不如。幸好手中不多不少,還剩了這麽一個可用的人才。借刀殺人,豈不快哉!”

但見一條黑蛇在他頭頂銜尾盤旋,蛇身環繞一圈金色契文,明滅之時,蕭越便如身不由己一般,仗劍向葉疏擊去。他與葉疏功力本在伯仲之間,但葉疏無論是穿是刺,他竟都不避不讓,以血肉之軀相抗。如此一來,葉疏隻得舍棄劍式,隻與他短兵相接,生拚硬鬥。一時之間,大落下風。

我知那蛇身契文必有蹊蹺,心急如焚,向空中顫聲叫道:“大師兄,你怎麽了?”

孟還天噗嗤一笑,道:“江隨雲,你還沒想到麽?他當初被你逼得走投無路,隻有入魔一途。你這位親親愛愛的大師兄,最是傲氣不過。為了報你一箭之仇,與我立下這言靈血契,從此無論他上天入地,是神是魔,都要乖乖聽我的話。結果夢中跟你親嘴摸屁股,竟又因恨生愛,真是造化弄人呀!唉,你大師兄為了你,不惜自毀神體。可惜他這具軀體,那是毀也毀不去的……”

他說到此處,不知想到了什麽,麵上煥發出誌得意滿的光輝,仿佛自言自語道:“什麽天命,我偏偏不信這個邪。我要讓你看看,最後誰才是主宰命運之人……”

如同為了襯托他的妄語一般,蛇身契文鬥然大亮,蕭越發出一聲沉重喘息,手中誅邪血氣狂湧,向葉疏當頭壓去。隻聽一聲刺耳交鳴,這威猛無儔的一劍,竟將葉疏劍身中段擊得粉碎!

我哭叫道:“葉疏!”

葉疏劍神受損,不能維係原貌,隻得恢複人形。但見他狼狽地滾落岸邊,左手捂住胸口,雪白的鎧甲上鮮血橫流,顯見已身負重傷。

但見亂陣之中,江風吟一身輝煌的鳳羽正熊熊燃燒,蕭越神色猙獰,一手死死壓住劍柄,似在極力控製自己。但誅邪淌血的劍尖,卻仍然直直地向葉疏胸口刺去。

我於模糊的淚眼之中,與那海底的幻海之眼遙遙相對,隻見那磨白之處,清清楚楚地照見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顆破碎的心。

突然之間,那條黑蛇雙眼死死盯住了我,口中所銜的長尾漸漸鬆動,身上的金色言咒也驟然熄滅了。

蕭越神色一鬆,再無半點猶疑,反身向孟還天一劍斬落!

隻聽一陣令人齒酸的肢體斷裂聲,孟還天長長的肉瓣委頓在地,猶自不斷吐露腥水,眼中儘是不甘之意,嘴邊卻掛著一絲邪惡的笑容:“你以為……殺了我,就能阻止萬世孽力重返人間麽?”

我仰目望去,隻見幻相之中,玄女身上花瓣片片掉落,落儘之時,其中一物才終於從她心口緩緩蘇醒。與此同時,蕭越身上的皮膚也開始寸寸開裂。

一瞬間,我什麽都明白了。

……蕭越低頭向自己身上望去,那其中流淌的並非鮮紅的血液,而是開天辟地以來,一切有生之物剝離了柔美的情質之後,從最原始的本能中,不斷激發、滋生的罪孽之物,所有被壓抑、被教化的醜陋天性,被征服過的全部苦難……如江如海,滔滔不絕,齊齊映照在那“眼”中,向人間奔湧而去。

他與我四目相對,夢囈般低聲道:“……我才是那顆魔種。”